他这样子可与不久前那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样子截然不同,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肯定要生出几分“这两人关系真亲密”之类的想法。
至少在谢遥生眼前不断飘过的那一行行字条看来是这样的。
谢遥生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躲了躲,正好叫郁离的指尖碰不着他。
这下那种莫名的感觉才将将消散了点。
“无事,已经好多了。”
这话其实并不算是逞强。
柳景和真不愧为千年难得一遇的炼药天才,那些丹药的药力无需引导就主动在他经脉中运了几个周天。
谢遥生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除了暂时不能根治的内伤,他表面上看起来竟与先前的模样别无二致——若是能忽视被不周剑划出许多破口的衣衫的话。
他拢了拢在肩头上的衣裳,被撕开一个大口的布料显然不能够听他的话乖乖呆在那里,时不时就要滑落下去,露出好大一片皮肤。
实在是不太雅观。
谢遥生侧眸看向身旁的郁离,这人被他躲了一遭,此时正愣愣地放下手,显得有些许委屈。
但配上他一身破麻布袋似的衣裳,倒显得有几分滑稽了。
师徒二人坐在地上,乍一看不像是逍遥宗出来的仙师,倒像是对某个城门口朝不保夕的乞丐。
他们指定不能以这副样子离开荒沙界。
谢遥生想着,就要从乾坤袋中取两身衣裳出来。
可乾坤袋一入手,他的动作便顿住了。
日常用具与法器符箓分作了两处存放,而在锦西时他嫌麻烦,就将那个有着衣裳的乾坤袋放在了宿处。
他闭了闭眼,心提了提又狠狠落回原处。
这下好了,法器符箓倒是是不缺,但如今浑身上下破破烂烂,他总不能拿符箓打补丁潇洒离去吧……
郁离像是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他站起身,快走几步到远处捡起了已经被遗忘许久的不周剑。
他垂头捣鼓一番,没多会儿手上就出现了一团五颜六色看不清材质的破布。
还没等谢遥生看清楚,郁离就又几步走回来,将这团破布放进他怀里。
“师尊若是不嫌弃,穿这身就好。”
谢遥生颇有些惊异地抖开这团破布,有头有尾有内有外,看起来确实像是件衣裳。
只是袖子左长右短,有些地方像是上好的绸缎,有些地方又是打着补丁的粗麻。
丑,很丑,非常丑。
或许有人会喜欢这件衣裳,但至少爱美几百年的谢遥生不是很想穿上它。
他有些嫌弃地捏着这衣裳的一角,有些不可思议地朝郁离问道:“这是从哪里找来的?”
郁离看着眼前的师尊,忽然有种没来由的心虚:“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然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
【楼上的严谨点,从骷髅身上扒下来的。】
【三千界啥都少,就穿衣服的风干人比较多,男主为了凑齐这一身可废了不少功夫。】
【不周剑跟着男主到处捡破烂也着实是受委屈了。】
【这件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一件了,丑是丑了点,但好歹能穿。】
【也就只能穿了。】
【太坏了太坏了,让修真界颜霸仙君穿这个,传出去不得笑掉修真界众人大牙了!】
谢遥生:……
他将手里的“衣服”重新塞回郁离怀里。
忽然觉得漏了点肩的衣服也不是不能再穿。
谢遥生从里衣上扯了根布条下来,把那半边要掉不掉的衣袖缠在了一起,有些不太好看,但总比袒着半边身子或者穿丑衣裳好得多。
“师尊我来帮你。”
见谢遥生一只手不太好绑,郁离连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靠过来就要帮他。
有人服侍自然乐在其中,谢遥生松开手:“绑紧些。”
还不等他松上口气,耳边就传来刺耳的“撕啦”声。
谢遥生只感觉自己左半边身子一凉,他有些震惊地侧头看去,只见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衣袖此时更加分崩离析,一大半被郁离抓在手里,扯出一个比原先大上许多倍的豁口。
“你……”
谢遥生此时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那感觉简直比之前莲心毒对他身体的的折磨还要糟心。
真是逆徒啊。
——
荒沙界的夜晚仿佛永远不会到来,烈日悬空,不知疲倦地向大地倾撒着热意。
黄沙瀑布外,两道五彩斑斓的人影正朝着另一头走去。
“我们得快些找到禁制,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谢遥生说着,视线从寻灵盘上移开,“还是在之前的那个地方,禁制就在那附近。”
郁离听罢点了点头,他看着因先前莲心毒发作而脚步有些虚浮的谢遥生,颇有些关切道:“师尊,要不我背你吧。”
“不用。”
谢遥生躲过他伸过来的手,三步并两步地往前走。
可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不久前才受过重伤,于是还没走上几步,腿弯就忽然一软使不上力,眼见着他要向前扑倒,郁离几步跟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这下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的事情了,谢遥生干脆往郁离背上一趴,拿着寻灵盘就开始指路。
“对,就沿着这个沙丘往前走。”
“等等等等,好像在左边,你走反了。”
“走慢点,颠得我腰疼。”
或许是不用自己走道实在是舒服太多,谢遥生渐渐心安理得起来,还有空向郁离提上些意见。
没他慢悠悠地走,速度果然快上许多,没打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先前遇到魔域裂隙的地方。
黄沙已经将之前的痕迹全部抹平,一切平和地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场打斗似的。
寻灵盘停止了指向,意欲整个荒沙界中灵力最为浓郁地便是此处。
只是这里光秃秃一片黄沙遍地,若不是先前魔域裂隙开在这里,这儿看起来与别的地方并无二样,也不像是禁制能存在的地方。
“不应该呀。”
谢遥生从郁离的背上下来,有些疑惑的道:“难道禁制被埋在了黄沙下边?”
若是如此,那找起来可就麻烦多了。
他正这么想着,周身原本围绕咆哮的狂风突然小了些许,往口鼻里钻的沙不见了,呛人的沙土味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幽香。
这香浓郁扑鼻,味道有些熟悉,可闻久了却带给人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是彼杀花!”
谢遥生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就要去拉郁离的手。
可还不等他拉住,大地就像裂开般剧烈颤动起来。
黄沙渐渐停止了流动,狂风止在半空,声音从这方天地中消失,谢遥生看见郁离的唇张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一朵朵新芽从黄沙下冒出,短短几秒就走过了开花枯萎的一生。不知过了几茬,黄沙便被郁郁葱葱的花原替代。烈日西去,明亮的圆月挂上半空,灰土味的风变成了花香……
这一切都在告诉谢遥生一件事:他们已经离开了荒沙界。
铺天盖地的灵力争先恐后涌入他干涸的经脉,修补着他体内的沉疴。
谢遥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冲击得脸色白了几分。
不远处的郁离慌忙扶住他,关切问道:“师尊你没事吧。”
谢遥生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再抬眼,却发现了件让他惊奇的事情。
只见郁离原本身上那件丑到极致的衣裳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原本的那件锁金边的玄衣,他垂头看了看自己。
与他一样的情况。
这很不对劲。
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谢遥生摇了摇头,只觉得识海内一片混沌。
“走吧,先往前去看看。”
他侧头招呼着郁离,对方挂着一丝不苟的笑点了点头。
这地方安静极了,行走间只能听得到衣服摩擦的沙沙声,郁离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时间久了谢遥生的心里忽然升起股不安。
太安静了。
谢遥生停下了脚步。
“师尊怎么不走了?”
带着凉意的鼻息喷洒在他耳侧,谢遥生忽然打了个激灵,一股寒意顺着脊柱向上爬。
他正要错步躲开,郁离的手就死死扣住了他的肩膀。
“走啊,师尊……往前走啊。”
谢遥生被他钳制着向前走去,浑身灵力像是被封住般使不出半点。
原本一望无垠的花原不知何时被一条湍急的溪流劈成了两半,他被胁迫着一步步跨了进去。
湍急的水将他的衣摆冲出花一样的形状,从脚踝到腰间,渐渐没到了他的鼻尖。
呛水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谢遥生仰起头,试图避开股股向他鼻腔里钻的水流。
“师尊是不喜欢吗?”
“郁离”凑得离他更近了点,手上的钳制不知不觉松了些。
就在这瞬间,体内的灵力再次隐隐流动,谢遥生抓住机会召出让尘,长剑向后横扫,“郁离”尖叫着躲远了。
他借力跃上岸,蹙眉冷哼道:“装神弄鬼。”
“郁离”在远处愤愤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好生没有礼貌。”
他一跺脚,摆足了娇嗔的样子:“不陪你玩了!”
说罢,他便往水里一跳,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谢遥生眼前。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太荒诞,谢遥生也来不及想太多,他紧随着“郁离”身后跳入水中。
预想中的窒息感并没有到来,谢遥生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持剑望向四周。
相同的花,相同的圆月,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条溪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沼泽。
“师尊,终于找到你了!”
郁离忽然出现在他旁边,挂着笑一脸着急关切地想来拉他:“方才我怎么也找不着你,还以为……”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道剑光打断。
郁离躲过朝他砍来的让尘,满脸受伤:“师尊为何如此?”
谢遥生看见他这副样子,冷笑一声:“你装得太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