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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善之与恶去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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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刚捡了一颗,不远处有个教人如沐春风的温柔嗓音:“小师妹,小心路滑。”

褚雪鸣带沈抒遥去燃灯造册,顺便参观校园。从领青囊的地方出来,恰好途径这里,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此刻褚沈二人在明,张白在暗。白薇对张大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行到小桥流水,褚雪鸣停了步子:“今日是师妹入学的第一日,师兄匆忙,未曾备下什么好礼。”

三个侍从闻声上来。

一个捧着上好的湖州羊毫、徽州油烟墨,宣纸歙砚。

第二个抱一轴字。褚雪鸣说:“尚药公酷爱收藏字帖,侑礼之中最好备上一份。”

第三个托一枚精致妆奁。褚雪鸣笑道:“舍妹方才见了小师妹飒爽英姿,如见故人倾心不已。特托我转赠,还望小师妹不弃。”

张大夫要素察觉,小小声:“他还有妹子?妹子多大了?”

白薇说:“这全天下都是他的妹子。看他现在的样子,倒是又想认一个好妹子。”

张大夫哪里看到她此时各种不可名状的小表情,只关心:“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白薇半晌笑道:“男人月下花前的浑话托辞你都当真?那我要是说,我现下腕子上这对翡翠镯是褚师兄送的定情之物,你是不是也要信以为真?”

张大夫:“关我啥事?”

“当然关你的事。”白薇又是笑了笑,“若我说,我来踏雪堂并不是因为折梅馆不收,而是我与褚雪鸣青梅竹马,自幼两心浑然相契,他今日腰上还系着我亲手绣的双鱼香囊。正是此人,让我潜进来偷取你踏雪堂的秘方,事成不但许我为他医侍,日后更要八抬大轿聘我为妻。先生听了这些,心中细细再思,这真作假,还是假作真?”

张大夫现下一心满满的只有沈抒遥,又冥想如何赢棋,神经堵塞,小脑过载:“管你这那的!”

“所以你说这曾经一切是不是真呢?”白薇笑着笑着,忽不再笑,“竟是连我,也已不知了。”

那边的沈抒遥:“多谢。”

仆从见这妹子反应寡淡,打开妆奁,饱满热情展示:“这可是杨贵妃用过的玉滚轮……”

褚雪鸣很体面地说:“下去吧。”

三人退的时候,一串惨叫声渐进。

眼见着是一个学子,正在被门子拖行。

“帮我求求尚药公,我求求……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放我一马,我……我一定改正,求他老给我一次机会!”

张大夫竖起尖尖耳朵:“怎么着了这是?”

同一时间淡淡困惑的还有沈抒遥。

褚雪鸣解说道:“七日之前,此人抄了别人课业说是自己写的,一眼就被尚药公揪出来了。”

沈抒遥听重点:“七天前。”

褚雪鸣道:“那是套上了枷,赫然上面一个斗大的耻字,从长街游行到巷陌,足足公示了七天,方才发落出去。”

“我真的只抄了最后一味药!”学子的哭喊在园林山水间激起一轮又一轮的回声,听着实在凄惨。

门子叹气道:“我也觉得,真不至于。但是尚药大人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说你私改课业是为欺师,抄袭药方是为窃盗,攀咬同窗是为败德!还说要按洪武年间的规矩,不但是你,你的保人该当流徙。”

门子拿着他的入泮书,扔进了炭盆里。学子已无人色:“我娘为我攒学费采石斛坠了崖,我上学的文书是拿她的命换的啊!”

张大夫看白薇刚站起来又坐下了,以为这棋还下:“落子儿啊!”

褚雪鸣正摇了头说道:“尚药公当年出身寒微,三试太医院皆遭人冒籍,如此竟耽误了十年仕途。是故但有操履不诚者革除学籍,凡会考舞弊者三代不得踏入书院。小师妹,这头等的大忌你可要铭记于心。此一步踏错,万劫不回。”

白薇手中的棋子,就是在这时坠落的。

天色如墨,张大夫今天还真说中一句话,下雨了。

褚雪鸣却并不急着走,俯身折了池里的一柄硕大的睡莲,撑起了莲叶伞。

“走吧,”褚雪鸣笑着投去目光。

但也就是这一眼,只见烟雨迷蒙,那香肩如玉削就。脸上遭水一化,仅这不足半抹真颜色,见之已是尽然忘俗。

伞掉了,沈抒遥捡起来举着走了,褚雪鸣雨中痴立。毕竟谁还没有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梦。

褚雪鸣终于追上去:“师妹可知,其实师兄的医庐……还没有医侍。”

“你年级不像没有。”沈抒遥客观地说。雨打荷叶沥淅淅,年级听着像年纪。

褚雪鸣说:“原是旧人抱病退学,迄今已逾半载。”

沈抒遥垂眸,已读不回。

“不瞒你说,这半年间找我的女子,不计其数,”雨脚渐密,敲得满池荷花乱点头。褚雪鸣面对这般的师妹,恍然觉己形秽,光辉灿烂的二十年人生第一次好像有点不堪,停了停才说,“但是师兄眼中,俗不可医,不值一钱罢了。”

这时滚来一团泥影,那被逐的学子膝行过来,抱上褚雪鸣大腿,血泣道:“求大师兄开金口,向尚药公讨个恩典!我不能对不起我娘在天之灵啊,要是被逐出师门,九泉之下何颜见我娘啊!求大师兄垂怜!”

学子情急之中,扯掉了褚雪鸣腰间的双鱼香囊。

香囊陷落泥淖,郎君不曾下视。只顾将新折的一朵荷伞,着实又朝沈抒遥倾过来许多,自己大半身子已然湿了,却浑然不觉:“不知小师妹意下如何?”

张大夫等她落子等急了,伸手在白薇眼前晃晃,看她魂真去了,偷摸调换了棋子的位置。

“嘿!嚯,本大夫赢了!”

张大夫笑得见牙不见眼,站起来拎拎裤子,搔到痒处,舒服!两手叉腰看这雨幕,想想要不要等雨停再去衙门。但自信老天助他,错觉天上最大那块黑云长脚走了。

白薇缓缓启齿:“先生去哪?”

“衙门啊!”张大夫心情大好,把那一文元币掏出来蘸点口水擦了又擦,瓦亮的,“这人生就是一场赌钱,一时的输赢又算得了什么?不赌到身上最后一文,谁知道谁笑得最长啊?”

不知为何,白薇语气变得有点空灵,极慢地抬起眼来,看着他:“先生此言,说得极是。”

虽说心里头沈抒遥那张鬼脸阴魂不散,但张大夫被雨水洗过的心灵,豁达了些,慨然道:“你说,偏这妮子他撞上了本大夫。哎!既生瑜,何生亮啊?”

白薇端坐着,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青瓷棋篓的边沿。

此时的她,听得见前车鉴蜷成胎儿泥猪似的嚎哭:“我这一辈子全都完了啊!”

看得见意中人的喉结在青白电光中深情地上下滚动,那滚声竟压过天上滚雷似的:“小师妹,莫非你心早有所属?”

眼中倒映着张大夫豁牙缺口的笑:“你等着吧,马上就真相大白!”

“全都完了……”

“心有所属……”

“真相大白……”

三道闪电同时劈落,雷把整个天空锤成烂鼓,八角亭在暴雨中如折纸船浮沉,雨脚像千万钢针刺目,眼见着雨珠疯跳,黑白子蠕成一条条肉大虫。棋枰星罗万象纵横经纬间,竟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张大夫欢欢实实转过身,把头探出亭子外。淋了点雨,脑电路短路以后反而接通:“嗳不是啊,你刚刚说你是啥玩意……细作?”

一响惊雷,悚然回头。

却再没了下文。

豆果听朱安麒的话,来找白薇送点心吃。

玫瑰酥滚到碎了角的棋篓里,枣泥糖掉进正然泅开的血泊中。任天上打了多少个急闪,闪出白薇一张鲜红的脸,发间的金流苏垂如钩吻静也似幡。那两朝三代人手上滚过的一文铜钱,就那么竖在旁儿青砖缝间溜溜地转着,终也没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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