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家的老祖宗泉下有知,估计会爬出棺材给他一顿嘴巴子。
那书久经岁月,纸张又黄又脆,卓云小心翼翼地翻阅着,嘴里直呼可惜。
《志怪图谱》的内容繁杂瑰丽,上至九天神魔,下至地府恶鬼,还有修仙术法和罕见邪祟,因是禁书被修神道不齿,流传的副本都被销毁了,仅存的真迹也被烧得七零八落。幸好养魂还阳术还在,只有短短三行字:
首行曰“世间百味,何囿于生”;
中行曰“残存之魂,性属之地,女魃之心”;
末行曰“日有盈亏,月有圆缺,得失莫怪”。
卓云害怕出错反复看了几遍,他在抚仙门求学两年,受教不深,勉强能读懂这些:“所谓性属之地,难道指的是五行?万物皆归于五行,凤凰属火,要在极阳之地以火养魂。”
“咱们想的一样!极阳之地不难找,西北有地叫赤石山,一年四季酷热如夏,是以火养魂最好的地方。至于女魃么,相传她是天女,曾在皇帝与蚩尤的大战中立功,后来犯错被逐出天门,而后流落人间,所到之处旱灾肆虐,夏水枯冬水竭,大地龟裂千里,人畜渴死无数,世人又称她为旱魃。”
卓云听过女魃的故事,不觉皱起眉头:“女魃来自传说,是神,即便当真存在过,去哪里找她的心呢?”
“说起来真是凑巧,我刚得了女魃之心的线索。”怀瑜收起笑意,说的话别有深意:“还有这本书,若非藏书室着火清点书籍,我都不知道它在我家。那场火烧毁了大半藏书,偏偏它能幸免,偏偏救楚轻辞的这页还在,你不觉得太巧了么?”
“闻人,你想说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太奇怪了,你一心要救楚轻辞,而我一心要帮你,这些信息接二连三送到我手上,像是有人假借你我之手救他,又像是有什么图谋。”
卓云更猜不透,也无心仔细琢磨,他只想复活楚轻辞。
对方不接话,闻人怀瑜也不多说,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即可。怀瑜又说:“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见女魃之心的主人。”
“不如现在就去!”卓云迫不及待地催促他。
“我说卓哥哥啊,你可以彻夜不睡,我也能舍命陪你,可别人是要睡觉的!”怀瑜苦笑连连,一步步把他推进卧室:“三更半夜的,总不能把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吧。”
卓云不得不留宿一夜,还得再等好几个时辰,可他怎么睡得着?
他耗费三年才将楚轻辞封进百宝乾坤袋,除非苦闷沉重得不能忍耐、除非到了绝望崩溃的边缘,从不轻易打开它,总是隔着鲜红的符纹说话。而今终于窥见曙光,卓云思绪澎湃,倾诉和思念的欲望蠢蠢欲动,忍不住解开禁咒,一具黑漆大棺倏然出现,通体画着鲜红的符纹,楚轻辞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是楚轻辞啊!
卓云想故作轻松地笑笑,想告诉他这些好消息,但是悲伤汹涌而至,心底的伤疤血淋淋的,喉咙被堵住了,眼泪掉个不停,要是陶兰舟看见肯定要痛骂他没出息。可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手不能动口不能言也没有知觉,看似咫尺之间,实则天涯相隔,他岂能不痛心又岂能不哭泣?
卓云哭一阵,红肿着眼睛看着棺中人。
楚轻辞长得英俊,当年修神道设榜品评天下美男,他便稳居榜首,第二名闻人怀瑾——他是潇潇的父亲,也是怀瑜的兄长,第三名就是怀瑜。
三人的俊美各不相同:怀瑾的美是儒雅的,像风度翩翩的君子;怀瑜的美是轻狂的,像放荡不羁的浪子;楚轻辞的美则是神秘的高贵的多情的风流的,像是让人神魂颠倒但又伤心欲绝的情人,爱他恨他又割舍不下。其实楚轻辞是温柔的专情的,是一个胆小怕疼的人,割伤手指要疼好几天,遇见妖魔鬼怪看都不敢看,怯弱的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慷慨赴死的?
卓云不敢细想,每每想起来都心如刀割!
楚轻辞的死,所有人都是帮凶——他用生命换来南天柱的安定,却没人感激他:同道中人骂他罔顾苍生,老百姓骂他贪生怕死,而这些人的“生”都是用他的“死”换来的。
为什么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去死?
楚轻辞的脸颊苍白,嘴唇还有淡淡的血色,像是睡着了一样,似乎能看到睫毛的颤动,似乎感受到胸膛的起伏,似乎随时都会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惊艳众生的眼睛。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看起来活生生的人,卓云怎么可能放弃。
卓云心想:等到楚轻辞魂归躯壳,肯定要怪自己把他装在棺材里,怕疼的人应该怕死,怕死的人讨厌棺材,届时自己怎么解释呢?赤石山是贫瘠之地,不知道有没有凌霄花,得给他做些凌霄花馅的月娘糕;他沉睡了那么久,肯定又饿又渴,肯定不想再睡,得讲讲这些年的奇闻异事解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