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辞豪气地吩咐道:“把得闲的漂亮姑娘都找来。”
“不是老妇夸口,整条街的女孩儿就数我家最出挑。”鸨母喜笑颜开,招来七八个姑娘,挨个介绍道:“这是抱琴、司棋、侍书和知画,这是倚梅、淑兰、秀竹和明菊,她们能歌善舞,诗词歌赋也懂些,少爷挑挑哪个最有眼缘。”
楚轻辞来回扫了几眼,拿不定主意,问卓云:“你觉得哪个好?”
卓云别过头不看:“你自己挑,别问我。”
“我是帮你挑的,不问你问谁?”
“难得少爷高兴,爷就选一个吧,爷喜欢什么类型的?”鸨母赶忙附和着,她观察两人的仪表言行,推测是主仆,叫少爷怕真少爷生气,叫管家随从又不体面,叫爷肯定没错。
卓云谁也不理,烦躁地别过头。
楚轻辞对鸨母说:“他喜欢端庄温柔的,谈吐大方,有大家之风,最好是鹅蛋脸,笑起来如春花照水。”
“少爷说的不正是我家抱琴么!”鸨母牵出来一个女子,看起来双十年华,鹅蛋脸,薄施粉黛,端庄秀丽,没有风尘女子的媚态。
楚轻辞说:“就选她吧。”
鸨母趁热打铁:“少爷您选哪个?您看我家倚梅,模样标致,腰肢柔软,舞姿曼妙无出其右;或者知画,娇俏可爱,画技入神,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她画不出的。”
鸨母还想介绍其他女孩,楚轻辞打断话茬:“就她自己就行,不必再选了。”
“一个女孩侍奉两位爷……”鸨母为难地搓着手帕,边说边看楚轻辞的脸色:“恐怕伺候不周到,也不合花街的规矩。”
卓云暗想:现在的楚轻辞与以往不同,性情古怪,如若放任不管,还真怕他做出什么荒唐事,倒不如自己亦步亦趋地跟着,能劝就劝,劝不了就用强。
卓云又掏出一块银子给鸨母:“这样和规矩了吧。”
“合规矩!合规矩!女儿啊,好好伺候,拿出你的看家本事,一定要弹你最拿手的曲子。”鸨母先嘱咐了抱琴,又殷勤地笑问道:“少爷喜食酸的辣的还是甜的咸的,我让厨房预备着酒水小菜,等会儿送到房里。”
一天豪吃两顿,两人再无心饮宴,只要了解腻的茶水。
抱琴姑娘的闺房不必多叙,她引两人到房里,让了座,施施然来到琴边,白皙修长的手指按着琴弦问道:“两位喜欢听什么曲子?”
卓云于此道是门外汉,他哪听过曲子,只听过说书先生讲书。
楚轻辞便说:“弹姑娘拿手的就好。”
“莫若这首菩萨蛮。”抱琴拨弄着琴弦,指尖传出一串悦耳的音符,她边弹边唱:“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窗外轱辘声,敛眉含笑惊。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曲调缠绵,填词秾丽,写的是男女欢会的情事,单听曲子已让人心生遐思,再配上她婉转的唱腔,更让人想入非非——那是何等春光,又是何等欢愉!
一曲既毕,抱琴笑道:“公子觉得这首曲子如何?”
其他恩客都是赞不绝口,慷慨解囊地给银子,唯有卓云说:“我不喜欢这种靡靡之音。”
来花街柳巷寻乐子,不听靡靡之音听什么,听清歌雅乐么?抱琴心想假正经,脸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公子想听什么?无论什么曲调,小女子都略懂些。”
“我也说不好。”卓云想不出个子丑寅卯:“要不弹一首姑娘喜欢的曲子。”
“我喜欢的曲子……”抱琴的笑容僵住了,她无奈地扯着嘴角,神情中似有些许落寞:“我喜欢的曲子不常见,恐怕不合时宜。”
卓云以为触动了她的伤心事,正欲开解几句,楚轻辞又说:“人有千般,曲有百调,在这长夜漫漫里弹些什么都是消遣。想必姑娘也听腻了这些,更该弹些不常见的新鲜的,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抱琴又笑起来:“既如此,有曲名曰‘破军令’,请两位品鉴。”
将军荡贼寇,誓死不独归!
琴声先是轻缓,像讲故事似的娓娓而谈,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突然间,琴音陡变,音调拔高,节奏越来越急,竟有敌寇来犯!而后嘈杂起来,各种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刀剑相交、利刃入肉、鲜血迸溅……
千钧一发之际,琴声清越如凤鸣九天,气势恢弘如龙腾云霄,是将军持戟而来,金戈铁马驰骋于战场上!随着双方厮杀,琴声更加急切,最后一声长鸣扶摇直上九万里,经久不衰,却在最高处戛然而止,让人回味无穷。
此战胜负未知,将军生死未卜,徒留听客思绪澎湃。
此曲引人共鸣,卓云不由自主想起往事:抚仙山险些被南天柱压垮,面对巨大的天灾,百姓如蝼蚁,修道中人亦如蝼蚁,即便献祭了楚轻辞,即便大家殊死厮杀,仍免不了血染江河尸骸遍野的惨剧,巴陵十室而三空,何其惨烈!
抱琴仍旧坐在琴边,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从娇弱温柔变得刚强自信。
不知怎的,卓云觉得这才是真实的她,风尘是束缚她的外衣,拼搏才是她极致的内核,一如破军令里的将军,可怜她纵有沟壑千万,仍深陷于泥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