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快乐就只是一瞬间,秦良和怎么也抓不住。像是飞驰的汽车,他能品尝的只有车尾气。喷在脸上,是厚重的汽油味,油腻酸涩又怪异。
熏得他几乎落泪。
可秦良和就在电车上,正握着那根推杆。他既想不明白为什么两边铁轨上绑着人,也想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一边是一个无辜的人,一边是无数的死刑犯。
他曾为无辜之人的悲惨遭遇落泪,也曾怒斥过死刑犯的罪恶,看起来他知道怎么选——但他真的不知道。
责任、荣誉撕扯着他,要他下决心。可他也曾日日夜夜紧贴那幸福的笑颜,感受另一人温软的脸;也听她讲过心中的理想和不为人知的罪恶,赞同罪恶应该被消灭。
秦良和瘫在椅子上,叹息。他恨自己优柔寡断,也想过如果是别人遇见这种事会怎么做。
他的父母为人正直,从不违法乱纪;他的师傅丁程锦,顶多在报告和流程上犯点小错,大是大非从不含糊;他的发小祁冉冉,嫉恶如仇,抓过小偷扭送过偷拍犯,还拿过几次见义勇为奖。
代入不了一点。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秦良和只能嘲笑自己,面对毫无感情的陌生人,自己倒能坚定不移、言之凿凿地谈些正义、法律、秩序。
他站起来收拾碗碟,洗着洗着竟真的落了泪。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丁程锦的消息,让他不用来警局了,明天正常回特调局上班。秦良和沉默地回了个“好”,他明白这是因为案子被封存了,最后也只会给公众一个“仇恨犯罪”的答案。
影子在晃动,一刻不停的是不安的心。
明知道还有好长时间,但秦良和没办法再待在家中了,他穿上羽绒服,戴好围巾,出了门。
转乘地铁又坐公交,下了车,穿过一个又一个巷子,漫步到金碧辉煌的正门。
来客皆是衣香鬓影、华彩照人,门前则是整齐划一、笑脸相迎。
唯有秦良和站在对面,格格不入。
他自嘲地笑笑,过了马路,从旁边的巷子里绕到会所后面,靠在巷子旁的墙上,看着工作人员匆忙进出。
就这么看着,脑海中流过万千思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直到夜幕暗沉,会所后门的白灯勉强照亮街巷。
门被推开,准备上夜班的人鱼贯而入,之后才是下晚班的服务生,成群结队或形只影单地往外走。
秦良和一错不错地盯着,人影稀疏时才看到那个冷清的女孩,围着同款围巾,穿着一件驼色的毛呢大衣,下身是同色的长裙和靴子。
她也看见了墙边的秦良和,眼睛一瞬间睁大,嘴角弯弯,露出甜美的笑容。小步走加速成快跑,她直冲秦良和而来,声音中带着忍不住的雀跃:“宝宝!你怎么来啦?”
“来接你下班啊。”秦良和的笑容出现,又慢慢消散。
对方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拉起他的手,捂着:“你来了多久啦,手这么冷?”
又抬头对他笑:“下次别来这么早啦,冻着了我会心疼的。”
心里五味杂陈,秦良和尽量平静地说:“小雪,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们谈谈,”他语气温柔地示意宫夜雪进旁边黑暗的小巷子,“好吗?”
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宫夜雪的心瞬间被失望攥住,然后怒气悄然滋生,她放下秦良和的手,冷声说:“好吧。”
没再给他一个眼神,宫夜雪率先走进黑暗无光的小巷中。那是个很短巷子,也很窄,两个人分两边靠墙站着,中间只能留出半人宽的距离。
周围很暗,她眼底却闪着光。秦良和注视着那双眼睛,盈盈微茫照着世界,但他只看到即将铺满瞳孔的自己的黑影。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沉默:“地下偶像的案子……是你做的吗?”
“是。”女孩的回答干脆利落,她头仰起,用坚硬的神情对抗他的疑问。
玻璃破碎只要一秒,崩溃也不遑多让。
秦良和抓住她的胳膊,全身紧绷着不敢用力,声音却泄露了他不堪一击的事实:“小雪!我求你了!……别再继续了行吗?!……别再干这样的事了……求你……”
女孩的脸却仰得更高了,她眼中沁出泪花,言语间却寸步不让:“我没错!他们该死!”
“他们做的那些恶事,害了很多女孩!”宫夜雪握紧双拳,“……警察管不了私人恩怨,总得有人来主持公道!”
“……他们强迫那些女孩和她们的父母,总得有人保护这些人!”
秦良和把着她的肩膀,泪流满面:“但杀死他们只会让你成为杀人犯!”
“一个一个的杀下去,又能杀死多少人,又能拯救多少人呢?”痛苦漫溢出双眼,他的震颤传导到她的身上,“更何况案件封存不是永久性的,你再这样继续犯案,总有一天会重启调查!到时候……到时候……”
“小雪……”秦良和满脸是泪,一遍一遍哀求,“求你了,别再继续犯案了……求你了……我真的,真的求你了……”
他的头和肩越沉越低,腰也越来越弯,女孩甚至能平视他的脊梁,但她咬紧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一丝哭声都没有透出。
平和漆黑的巷子里蔓延的是无声的撕心裂肺,冷月白光照耀之下是两种不同的痛彻心扉。
偏偏有人看不惯这两个悲伤的剪影,或者说她站在高山之上,俯视着、嘲笑着、讥讽着一切名为“命运”的人间剧集。
“哟,”刺耳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您二位在这儿上演伉俪情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