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绒一直在想,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长大了,就要被迫地努力地接受社会化的训练。
长大了,就会面临分别。
第一场记忆里关于童年的分离,是小学升初中。苏迪家跟他们不在一个辖区,分去了另一所初中,后来出国读了美高。天线宝宝四人组就此少了一人,天天要跟俩臭男生上学,颜绒难受极了哭得稀里哗啦。
第二场关于漫长的别离,是高中升大学。她填的志愿留在了申城学广告,苏一弦考去了北京学金融。一南一北,1300多公里,即便现在飞机只要1.5小时,高铁4.5小时,但在那个年代都就觉得是不可逾越的遥远距离。时间和空间,注定了人与人会阴差阳错地断了联系。
第三场盛大的别离,是颜绒外公的去世,肺癌晚期。在肃杀的告别仪式上,看他躺在冰冷的棺柩里。她想起外公牵手陪她走过的童年小径,给她讲了许许多多的绘本故事,想起了他们在晒台上把养的鸽子放飞了。她哭得泣不成声,那是她第一次直面生老病死的人间常态。
第四场悲伤的别离,是与父母的。虽然颜绒有时候会受不了颜如玉的管教、攀比和唠叨,典型东亚父母的毛病她都有。但是每周她和爸爸都会定时从郊区的工厂回家里吃饭,捎上颜绒最爱吃的咸蛋黄肉松粢饭。这是颜家十几年来一成不变的默契。
直到那个暴雨浸透的雨夜,一场车祸毁掉了这个家平凡的温馨,取而代之的是锥心刺骨的痛。
第五场无奈的别离,那便是是与工作的。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待之如“初恋”一般,这次分手却算不得“体面”。从实习开始她便在瑞意,她怀揣着对广告最初的热忱,她觉得坚守定能花开似锦,能柳暗花明。
工作期间遇到的琐事破事实在是太多太多,有无数个厌倦、疲惫、失望的瞬间,她都没有想过要辞职、要放弃。但是却偏偏败在残酷的现实里,以这样难看的方式离场。
有时候,颜绒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哪怕她素来与人为善,世界却没有对她温柔以待。
她越想越难过。但她能怎么办?
——好吧,她决定报复性地吃掉眼前的这颗大柚子!
几乎汇聚了全身的蛮力,颜绒徒手掰开了它的黄色外壳。
再剥开它那层包裹着的厚厚白色外衣,而后需要耐心地抽丝剥茧般把雪白经络去除,才将一整颗大柚子分离成一个一个的规则的小瓣。
最后,她把顶端的小籽逐个剔除,把血红的果肉放到嘴里。
舌尖氤氲开的,先是略微苦涩的滋味,随后是一点点酸,最后才是一点点甜。
就好像生活一样。
——
待苏一弦找到她的时候,颜绒几乎一个人快把这么大一个酸甜交织的西柚吃完了。
“颜绒!”
“颜绒,你在楼顶嘛!”
是苏一弦。
颜绒一听就是他。苏一弦是个低音炮,但是这一刻他分明提高了音量,唤得整栋楼都听到了,她甚至还听出了几分焦急。
他是急着在找她吗?
颜绒循声望了过去,就看到来人风尘仆仆,气喘嘘嘘地爬上这晒台。高高大大的身影一下就遮住了远处的霓虹,待他瞬间移开后,背景的红色像是自带复古的胶片滤镜,而他像是老照片里开在红晕里的颗粒玫瑰,从红光中向她走来。
他的鬓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像是在外飞奔了好几公里那般。
他或许真的是来找她的。
“颜绒,你真的在这!”他看到她双手抱着腿蜷缩在晒台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颜绒只是看着他,目不转睛。
“苏一弦,你要不要吃?”
她就那么乖乖地坐在石英台阶上,拿着最后一瓣西柚问他。
像是往日的傍晚分西瓜的场景一样,用那种最稀疏平常、没什么脾气般的语调。
苏一弦的眼神里,还是有点担忧地,他甚至特地弯下腰,细细端详她此刻的表情。手里的动作还是下意识的,本能地先接了过来那瓣柚子,又觉得不对,想重新还给她:“还是你吃吧。”
“我吃太多了,怕上火。”
“那我来剥。”苏一弦立刻在她的旁边坐下,开始动手清理。“我就吃一口,剩下的给你。”
他自然地问:“东叔家买的?”
“嗯。他送给我的。”颜绒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