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次,苏一弦对人生的选择感到如此绝望和无力。
他无比冲动地想要跑上去推开那个男人,然后抱抱当时痛苦脆弱的颜绒,说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但是那该死的理智和愧疚,却让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憋到脸颊红温,似乎忘记如何去呼吸。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喝了许多酒,几乎喝到烂醉的程度。
一方面他很痛苦。他无法接受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经常给他买玩具和礼物、亲自送他去上大学的颜阿姨和孙叔叔就这么离开人世。他们以前对他那般好,甚至接触地比他的父母还要多,他却没赶回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那种被蚂蚁爬满溃烂伤口的感觉。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能想象颜绒面对双亲一起去世的时候的痛苦,然后惊醒,他会忍不住谴责自己。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另一方面,他无言面对颜绒,曾经他难熬的很多时刻,都是她在旁边鼓励他。而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他却没能陪着她。她生自己的气是理所应当的。
不仅是小时候的情谊,他痛苦于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去接近颜绒,他痛苦于他们似乎即将分道扬镳平行的未来,也痛苦于即将成为陌生的某某。
苏一弦在醉倒之前,才终于鼓足勇气给她打通了电话,揪着心问她:“绒绒...你没事吧?”
“没事了。”她说,“谢谢你的关心。”
冷淡又疏离。
他甚至说不出一句体己安慰的话。只是叫她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她不说话,只是说了几个:“嗯。”字。
像是在跟他赌气。
另一边,赵睿像个催命鬼一样,在那边夺命连环call,对他进行电话和微信轰炸,催他回剧组拍完最后的戏份。
“赵昉说你自己开车去了机场,直接飞回上海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不懂事!剧组赶着杀青,你马上又要进下一个组。接下来的工作完全被耽搁了,要知道现在每蹉跎一天都是在烧钱!”
不破不立。
憔悴到极致的苏一弦,无奈地又回到了西北。
他选择了隐忍。
他收敛了脾性,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演戏上,熬过了无数个能听到鸡鸣的大夜。忍过了两部电影上映、两部戏冗长的拍摄周期。忍到上个月合约结束,他独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组建了自己的公司和团队。
因为利益捆绑的关系,他没办法彻底与赵睿解绑。只能变相提携赵睿比较单纯的弟弟赵昉,他大换血团队,把赵睿的眼线统统都换掉了。
直到今年《问长夜》的成功,才让他真正成为被主流认可的实力派演员,而不仅仅是一个傀儡般的花瓶流量小生。
.....
回到2024年的现在。颜绒终于哭累了,她看到苏一弦目光深沉、一言不发,一副无比自责的模样,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分,好像把太多不好的情绪都发泄在他身上了。
“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他突然拉着她的手,重重地捶打自己的身体,一遍遍说着:“都是我的错!”
“你也不想的。”她下不了手:“其实我还没有原谅你,但是现在这样,我又觉得好一点了。”
“比之前好一点。”
“我爸妈去世是意外,又不是你造成的。”她吸了吸鼻子,恢复理智,“你别这样。是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他只是在遥远的地方工作,就好像苏迪他们一样,在国外生活也没办法来给她爸妈送终一样,大家都隔着远距离甚至过年都没办法相聚,都是情有可原的。
她总能给他找到许多个借口,她最会给别人找借口了。
而且他们又只是朋友的关系,仅仅是朋友的关系。
朋友之间没办法一直联系这太正常不过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太多事情要忙。只是以前幼稚如她,非常需要别人的陪伴,需要情绪价值,需要时时的嘘寒问暖.....
只是这几年,默认了互不联系,不打扰就是最好的安排。
以前一直一厢情愿地联系他,已经让颜绒觉得很累很累了,一直在等信息的煎熬,是一种没有希望的期待与痛苦,那种抓耳挠心的感觉长期折磨着她。
而父母去世后,颜绒性情大变,孤郁了很久。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看了心理医生,甚至催眠,才慢慢走出那个闷热到让人窒息的雨夜。
然后慢慢学会,把所有的一切自己背负起来。
若要鲜花,就自己买;若要美食,就自己觅;若想要快乐,就自己找。她甚至学会了一个人吃火锅、看电影和去医院看病。
她不再期待任何人。也不再期待苏一弦了。
毕竟,心不动则不痛。她决定封心锁爱,也放过自己。
.....
可这一次,反倒是苏一弦先主动靠近了,他目光灼灼的样子,又让她动摇了。
他似乎无比迫切地想要破冰。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陪着你的。”甚至一反常态地反复道歉。
今天像是在揭开旧伤疤一般,聊一些他们一直回避的,却梗在心口的问题。
他直言不讳地问:“后来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漠?还把我拉黑了。”
“我只是生气。”她别扭地承认。
“我有加过你。”在某个夜晚他失眠,觉得难受至极,重新加了她一次。
颜绒知道,她看到了。
但那时候她还在气头上,就把他的申请彻底删掉了,眼不见为净,是她自己的问题。
“那时候我还没有消气。”她也是很倔强的硬骨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就好像如果轻易原谅苏一弦就是自己的不是一样。而且她不想再跟他拉扯了,起码那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结果,他真的也没有再来加过她。
她等累了,决定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反正她再怎么努力,也等不到他了。
而后的两年多的时间。苏一弦跟他们的圈子彻底断联,颜绒很少再听到他的近况。他越来越忙,越来越火,她真的只能透过屏幕去看他,到最后似乎真过成了两条平行线,很难再有交集。
在颜绒不知道的很多瞬间,甚至有很多很多次,他有特地借着工作的名义路过上海。
知道她不想理他,他卑微地甚至都只敢远远地看她。在娟子面馆、在汇里路附近游荡,都只是为了再制造一些机会偶遇,哪怕这种概率很小很小。
无数个午夜梦回,苏一弦都渴望回到最初两小无猜的时候。从前他不敢表白,他不确定颜绒到底是否对他有超越友达以上的好感,更害怕万一分手了朋友都没得做。而他的职业特殊,捆绑着颜绒一个没有未来的明天,这太残忍了。
结果后来的确连朋友都不如,他觉得自己更没有机会了。
苏一弦经常说服自己放手,不去看不去想。就顺其自然让她去拥有平凡人的幸福。她应该去谈恋爱、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小家庭和无忧无虑的温馨生活.....
但直到今天,看着她脆弱地在自己怀里恫哭,他却又舍不得放手了。
静默了片刻,苏一弦破天荒地解释:“其实在知道叔叔阿姨出事后大概半个月,我回了一趟上海,看到了你身边有安慰你的人了,我以为你不再需要我了。就在我给你打电话的那一天。”
这是他们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这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根芒刺。
“安慰我的人?”
颜绒短暂地回忆了一下,瞬间陷入迷茫,她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苏一弦:“在你公司楼下的花坛,我看到了一个男生在安慰你。”
她尽可能地回忆始末。
如果他是在说那一天的话。
“喔...那是我的Leader肖恒。”颜绒恍然大悟,“他知道我父母刚去世了心情不好,而且我那天被一个态度恶劣的甲方打电话骂说PPT做得像一坨屎。他看我不开心就跑过来安慰我,请我喝了一杯霸王茶姬,还讲了一个梗超烂的笑话.....”
“我看他的神情,我以为他是喜欢你的。”苏一弦还是很纠结。
颜绒“噗嗤”一下,本来她还挺伤感的,结果却被苏一弦逗笑了:“我们只是革命友谊,他是姐妹啊姐妹!”
“这里要郑重申明一下,肖恒他是个gay!!”
“.....”这下轮到苏一弦彻底无语了。
“你不知道我们广告圈,遍地都是给子嘛。”
这,就这?她真的被苏一弦给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