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归雨在他旁侧凝神瞧着,无声笑了会儿,才说:“好吧,其实臣是为着刘昭仪来的。”
“哼……吾就知道。”风依云听后脸色稍缓,却还阴阳怪气了一句,“要没盘算,大人平白无故怎么可能送这许多花进宫。”
“哎呀……”慕归雨摇摇头,无奈叹笑。
静了会儿,慕归雨似想起什么,抬手冲一个捧着粉白牡丹站了好久的宫女招招手,对风依云说:“光顾着说话,差点将这个忘了。”
风依云瞧去,听到慕归雨在旁缓缓说:“这株牡丹是臣为您单留的。”
风依云原在打量那宫女,以为有什么身份,听罢才注目那牡丹。
此牡丹花瓣粉白洁净,细如羊脂,花丝如羽,粉艳雪腴,实色光清莹,教人见之心爽。
宫女将牡丹放置在他们亭中桌上,低头退了出去。
慕归雨道:“天眼见要热起来,这花颜色清爽,您摆在哪处,烦闷时瞧着,倒也有些意趣。”
风依云道:“这株牡丹不似凡品,劳大人费心了。”
“看来这礼送的您还满意。”
风依云哼一声,扭过头道:“倒比景明宫的强。他送的礼,吾尤为不喜。”
慕归雨问:“他送了什么?”
“笼。”风依云冷冰冰道,“去岁生辰,他送了吾一个镶翡嵌珠的金鸟笼。”
慕归雨这样的聪明人,哪里不明了他话外根由,不仅没有冒然接话,还将面上笑容也淡了几分。
风依云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树影,那里一片碎光晃动。他似被光晃了,星眸微眯,秀眉也隐隐蹙了几分,低声道:“吾最不乐见囚鸟,他偏送吾笼,难道还不够讨厌么。”
“为着这笼,吾恼厌至极,当天便把陛下送的红点颏放飞了,连这鸟笼也抛出去。”
风依云低眸惆默,少顷,开口低问:“你觉得,我们在这里,像不像个笼中鸟?”
慕归雨停顿片刻,道:“殿下金尊玉贵,缘何自困郁情——”
“吾的话你难道不知其因?”风依云睨向她,忽伸手自桌上花株摘下一朵牡丹,甩丢给她,冷冰冰道,“你若再假模假样,吾这一年都不会同你再讲一句话。”
小皇子若说这辈子不讲,那是气话,可若讲出具体的一年,那么就是当真的。说一年就真会一年不讲话。慕归雨没再笑了,沉默半晌,转头看向亭外天,说:“像。”
“不仅是您……栖梧宫里,一共有四只囚鸟。”
慕归雨微笑着抬起手,垂眼看向指间的花,指腹捻着花梗,慢慢转动,边转边道:“一个囚于宫,一个囚于血,一个囚于恨,一个囚于情。”
“五个。”
突来的插话令人微感意外,慕归雨抬眸望他。
风依云正看着她,清泠泠的眼眸静得过分,显出点冷来。他盯着她道:“是五个。你忘记算你自己了。”
转动的花忽然停住,似是力道未控好,拇指指甲掐进一点花梗,在绿枝上割出一小道伤口。慕归雨垂望花朵的眼一点点睁大,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很可笑的话,对上风依云的眼睛,忽然发出了很大笑声。
风依云没笑,在她笑声里,他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她。
在这样的注视下,笑都变得没意思。慕归雨的笑声渐渐熄了下来,随风淡去,只剩弧度挂在嘴角,看着他。
“花掐断了。”
风依云淡淡丢下一句话,说完转身就走了。
慕归雨垂眸看向手中,发现牡丹果真已自花梗断折,花早重重砸在她手背上,有气无力地看她。手背微疼。
她此时才觉出这力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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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宫中,刘昭仪正看着满殿的牡丹喜笑颜开,一边赏着,一边伸指点道:“哎,把那盆冠红摆到本宫寝殿的漆木雕花架子上去。”
“是,昭仪。”
他心腹在一旁奉承道:“花儿好,那慕大人也是有心,说想着现在天气仍有凉意,恐早放的牡丹娇嫩难禁,思量着路线,先给昭仪送来,真真儿是个懂事的。”
刘昭仪大为开心,抿嘴笑着走进去,款款坐下,说:“难为她一番心意,嘴甜殷勤,又费心弄了这许多牡丹来。待见了敬言,本宫自不会忘了提她。”
“昭仪当真仁善。”
然抿一口茶后,刘昭仪却收了些笑,压低声音说:“可敬言让她带的话,倒叫本宫犹豫……本宫也不是没有那个心,但……先头的试探已叫陛下强压了下去,短时间倒不好再试。”
“昭仪,皇夫若动不得,不如暂时放一马。他难碰,惠兰宫那位可没那么大的尊位。”
刘昭仪眼睛一亮:“你说的不错……确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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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某处斗鸡社中,潇湘郡王风绮如正与友列站座上,观望台上雄鸡打斗。
周围鼓气声、叫好声、斥骂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风绮如身处其间,也是高喝下注,举手投足间一副纨绔模样。可若有眼光独辣的人留心观察她一会儿,便可发现,她虽声响大,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意。
她正看着,身后来了个府里的随从,不声不响走到她一旁,悄声低语了两句,风绮如听罢回首,眼神微异,先遣其回去,随后很快便找了借口,脱身回府去了。
到了府上,她迅速往自己密室赶去,见了平康。待听完平康转述的话后,出乎意料,她很果断便答应下来:“殿下想让吾帮忙与北疆走信,这事不难。吾的封地原本就在华京与北疆之间,往来也不引人注目。”
说罢,她略一沉吟,道:“这样,给吾两天时间,两天后吾会将具体路线亲递与殿下。”
她与平康说得轻松,在送走他后,面色却变得严肃起来。在房中踱步两个来回,风绮如立刻叫人约了同为宗亲的宁平郡王,当日下午便密见于京郊某山。
路上车经过鸿文道附近,风绮如在车中隐约听得吵闹声,抬手推窗看了一眼,见是一群学子在和一群穿青袍的起争执,她略瞥了两眼,便把窗关上了。
到了会面地,宁平郡王正遮面挡头地等着,风绮如哭笑不得,上前招呼。宁平郡王四下盼望,低声问:“瞧你说得严重,叫吾来,是有何事?”
风绮如再三犹豫,还是将要帮风临搭信路的事告诉了她,并说:“泊真,你的封地就在吾邻侧,若得照应,此事便更加稳妥。你与吾同为宗王,自是明白这些年求存艰辛,吾观今朝三位皇女,唯定安有龙气,吾笃定她是我等唯一的机遇。只要你肯点头,都不必露面,只需稍加应策,放吾的人马通行,日后便是襄龙之功啊!”
她说得激动,未料宁平郡王的眼睛逐渐瞪大,最后近乎惊恐,尖声打断了她的话:“住口!吾以为你是赌钱输了、亦或是惹了什么麻烦,收不得场,才把吾唤来,却不想是杀身之祸!”
“这事吾没法帮你,也帮不得你,看在过去多年的交情上,这事吾只当没有听过,今天也没有见过。你、你自去博功罢!”
飞快说完,宁平郡王便欲速速离去,如同躲祸一般。风绮如定定凝视着她,不恼也不急,只道:“好吧。泊真,是吾对不住了。你走吧。”
宁平郡王大叹一口气,想劝她,又不知为何作罢,快步离去,却不料转身还未走出几步,便觉脑后呼一阵风刮来。
“咚!”
惊山震林的一声闷响,骤然将整片林的鸟都惊飞,风绮如低头看向倒地的人,身后鸦雀“呀——呀——”地仓皇飞起,抖下许多黑羽。
她望着已不动弹的宁平郡王,慢慢地,抬手丢下了手中的铜棍。
只有小臂长的铜棍沉沉跌在地面,磕起金属的闷响,一端繁复花纹沾着血,滚地时粘起许多泥土,它身上带着的袖内香气,也为泥血之味所污,逐渐淡去。
“泊真,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