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恐惧
第二天,城内一片暖阳。
地上的水洼早就消失不见,一点看不出昨夜大雨的痕迹。
“哈——”
蛋壳打开,伸出两只灰扑扑的肉胳膊。
里头的幼崽似乎醒来,却良久不见它再动。过了片刻,一阵细微的鼾声又从蛋壳里传出。
【……这是又睡了?】
【还有其他答案吗?】
【一大早就来看蛋,你们都不用修炼的吗!】
【阁下不也是?】
一辆豪华马车从城洞门穿出,车檐香粉盈盈铃声阵阵。
嬴宁睡梦中打了个喷嚏,瞌睡一散而尽,迷迷糊糊似乎看见跟前站了许多人。
平时那些在街上来来去去的大人们,现在正堵在城门左右,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
嬴宁抓过脖子上的饼圈小小咬了一口,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放下,拨了拨挡住视线的杂毛,背起蛋壳准备离开。
她钻入人群,在一众腿林中灵活穿梭寻找出路,眼看要走到出口,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原本安安静静站着的大家争相蜂拥往前,间或夹杂着惊呼——
“是云镜城主的座驾!”
“云何住!云何住竟然真的来了!”
“快让我看看!”
“这是看什么热闹?”
“什么热闹?那可是美人榜三的云何住大人!”
嬴宁卡在左右两只腿的夹缝中,脸颊的肉肉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挤成长条,她试图掰开挣脱出去,却始终动弹不能,不过片刻小脸就成了一片通红。
“呼。”她泄了一口气,不再挣扎,任由自己被挤来挤去,只在痛得难以忍受时才“嗷呜”一声,只不过众人的注意全在远处的马车之上,不曾在意脚下还有个小东西了。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嬴宁就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只脚给踹飞出去。
“嘤咛(好痛)——”
只听见一声长叫,一个捂着屁股的飞蛋从人群中一跃而起,跨越层层叠叠的人墙,径直落在城洞门的兽车前。
“吁!”
驱赶兽车的车夫紧急拽住缰绳,宽大华美的马车及时停住。
“呔!何人不长眼竟敢冲撞我家大人!”那马夫呵斥。
骚乱的人群由此安静了不少,个个伸长脖子看热闹。
不只是车外,车内的动静也因为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停了下来。
玉盏中的酒液泼洒,酒盏的主人推开前来擦拭的侍女,出声问道:“何事?”
嬴宁缓过劲从地上爬起来,揉揉摔疼的屁股正要离开,抬头却发现自己站在人群中央,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是奇怪,更可怕的是,回头还和一张巨大的狮子头对个正着!
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狮子,一只眼睛就比她脑袋还大,一个呼吸间喷出的热气就烫得她浑身毛发直立,呆愣的这片刻,狮子头已经凑到了她鼻尖。
尖利的獠牙随着张开的大嘴尽数显露,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吞进肚子里。
嬴宁一个激灵瞬间清醒,顾不上屁股转头跌足狂奔。
跑到一半想起蛋壳忘了,仰头大叫了一声“嘤咛”,又咬牙转回来,闭眼捞过离狮子头不过一臂的蛋壳,眨眼消失在原地。
马车里的人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自抬起一指掀开车帘查看,正好瞧见一个圆胖的幼崽强忍害怕从爱宠的嘴下拉出两片蛋壳。
“回,回主君,是被人群挤出来的一个孩子,这会儿已经走了,可要追究?”车夫回过神。
“不必。”
车帘放下,桌上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
侍女递上新的酒液,却久不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接。侍女抬头,就见自家主君微微捂着胸口,眉心起了两分褶皱。
“主君?可是何处不舒服?”
“没有,或是有些疲累,休息片刻便可。”
酒杯端起一切如常,仿佛侍女刚才看见的都是幻觉。
侍女有些忧心,上前拿下酒杯,按着主君的头放倒在自己腿上,轻轻替他揉捏,“主君这段时日操劳太甚,既是来赴宴,自当好好享受。”
主君嗯了一声,昏昏欲睡。
侍女又道:“妾可是听说,此间的贺城主于食补一道颇有心得,这次能突破天光期也是受益于此,主君受累来此岂能真是只给他长脸的?有空不妨与这贺城主切磋一番,说不得能有意外收获呢?”
“你若想去,自领着我的拜帖去,”主君略有不耐,“好了,我想休息。”
兽车进了城,很快从平地腾风而起,不多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另一边,在东安酒楼目睹全程的诸位修士也并不安静。
圆脸女修一拍桌面,大骂道:“西界这些修士究竟什么德性?没见过男人吗挤什么挤?看给那颗蛋挤成什么样?这也就是不能过去,要我能过去高低得把他们腿给卸了!”
隔壁抱剑男修斜她一眼,凉凉开口:“爱看看,不爱看滚。”
女修:“我看不看关你什么事?这酒楼你家开的?哪儿来的棒槌老娘看你不爽很久了!”
“哎哎,此地不可喧哗,打情骂俏回自己家去!”有人不耐烦打断,说罢很快回到灵光幕上。
一个嘴角长了痦子的男修若有所思,“云何住?云镜城城主?”
他身后一个正在打毛线的女修接话,“是啊,西界美人榜第三呢,可惜了只是擦身而过,这颗蛋什么时候能争口气让我饱饱眼福。”
圆脸女修插话:“想看其他人自去买画报,来这儿就好好看蛋,懂不懂规矩?”
毛线女修一愣,正欲反驳,岂料被那抱剑的男修打断,“爱看看,不爱看滚。”
圆脸女修这回倒是没有反驳,反而学着抱剑男修的姿势,略带警告地扫过全场。
嬴宁对这场因自己而起的骂战一无所知。
她正躲在一处墙角喘气,时不时看向身后,显然很是后怕。
确定那头狮子没有跟过来,不由大松一口气,顺着墙根滑了下去。
片刻后,她擦擦虚汗起身。
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正若有所思,忽然动了动鼻尖,闻到一股勾人的香气。
顺着香气往前走出去没多久,在一家名为“飘香烤鸡”的店门口停下。嬴宁眼睛红红,眼泪止不住从嘴角往下流。
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眼看要归于平静,就见一个瘦高男修提着一大包鼓鼓囊囊的油纸走出店门。
香味更甚,嬴宁深吸了口气,仿佛看见肥嫩多汁的鸡腿在向她招手,不及多想抬脚就跟了上去。
那瘦高男修正哼着曲,眼见迎面而来的修士眼神奇怪朝他手上的包裹扫了几眼,跟着低头,这一看就将跟在他后头舔包的幼崽逮个正着。
“喂喂!小叫花子!”
他一个抬手挪开油包,抵着那幼崽的脑袋道,“咱家不是开善堂的,没有多余的口粮喂给你,快走快走!”
那幼崽闻言似乎有些羞赧,垂头不敢看他。
男修没有为难,转身继续往回走,只是走没几步又停下,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仔细一看,路边某个看板之后露出一双乌漆嘛黑的肉脚。
男修摸了摸下巴,没再继续往前,而是叫那幼崽出来,“喂,过来。”
脚趾微动,竟是往里头又躲了躲。
那男修耐着性子,“别躲了小东西,我看见你了,想吃鸡的话就出来,过时不候啊。”
嬴宁听到这儿,才大着胆子探出半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