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勿要小瞧,此芥子名为织梦,凡被收入此芥子之内的人事都可随主人的意愿行事。”
“所有?”男人停滞了片刻,似乎不信。
杨夫人点了点头,示意他附耳。
男人半信半疑时,窗外的嬴宁正在抓耳挠腮。
没意思,好没意思。
怎么没说点有趣的事,也没有好吃的东西?还不如听虎妞舅舅喝酒吟诗呢,至少还有点心吃。
她收回脑袋准备溜下去,正好有位管事端着盘子从廊下经过,她顿时缩回来。
那管事径直在房门口停下,敲门等待通传。
不过一会儿门开了,杨夫人的说话声也传出来,这次带了明显的喜气。
“不好让阿兄白等,小妹特意叫厨下备了一份好酒菜,为阿兄赔罪。”
嬴宁一听这个,瞬间转回来,贴着孔洞继续看。
那管事的盘子里确实有一壶酒,和虎妞舅舅那个一样,旁边却没有什么好菜,只有一个鱼缸,缸里有条红背黑尾的鱼,活力满满。
难道他们说的菜就是这个鱼?要现场做吗?别人吃饭的时候她在旁边看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那条鱼看着很嫩的样子!
她舔了舔嘴,老老实实趴在原地。
“这酒我知道,小妹说的好菜……莫不是鱼脍?”
“是,也不是。”杨夫人示意管事动手。
管事会意,取出那条鱼施法定住,熟练褪起了鱼鳞,一边做一边解释:“公子不知,这是咱们酒楼近日新出的菜品,叫龙骨泳,颇受仙君喜爱。”
“活着的龙趸取灵泉饲养九九八十一日,直至有龙精虎魄之力,待其彻底脱胎换骨直接打去鱼鳞片出鱼肉,佐以其肝脏调制的特色酼酱,满口生香。”
刀锋极快,随着他的解说,两大块鱼肉已然落桌,一碟晶莹剔透的鱼片在沁凉升烟的冰盆上熠熠生光。
他再切下一小块干胰研磨成汁,依次撒入香料作配,送到两人面前。
“两位仙君,请。”
端的是一派恭敬。
兄妹俩谦让一番,还是杨公子先动筷。
他夹起一片放入口中,眼神瞬间一亮:“这鱼肉……不同凡响。”说的并不是滋味如何。
管事拱手:“公子慧眼,确有奥妙,此鱼素来有强健筋骨之效,食之身暖。”
杨公子点点头:“小妹有心了。”却没有夹第二块。
杨夫人只是笑:“阿兄也不问问此菜因何得名吗?”
他想起来,确有疑惑:“龙趸若修炼得道自可升龙,龙骨也说得,只是这个泳字当何解?”
杨夫人含笑挥了挥袖。
那管事一拱手,把原本弃在一旁的鱼骨拾起来重新放回水里。
那条已无鱼肉的鱼骨甫一入水突然就跟复活了一样,摆着空荡荡的身躯和依旧绚丽的鱼鳍四处游弋,甚至还张嘴鸣叫了一声。
杨公子大为意外:“有趣,真有趣!”
“如此鲜活的残躯当真不多见,确实别有一番意趣,好一个龙骨泳!这天底下再好的傀儡术也比之不及。”
杨夫人敬酒:“阿兄喜欢就好。”
里头相谈甚欢,外面的的嬴宁却眉头紧皱。
她盯着鱼缸里那条竭力摆尾的鱼骨,拳头攥得紧紧的,她似乎在等着那鱼骨力竭,彻底沉入缸底,但半晌也没有等到。
东安酒楼。
大堂里也是一片沉默。
良久,有人小声嘟囔。
“他们西界还真是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连条鱼都能吃出这许多花样。”
“我只想知道,那鱼好吃吗?”
“不知道,但肯定更贵。”
“难得看见个蛋蛋不爱吃的。”
“好好好,她不喜欢吃生的,写下来。”
吃过喝过,没多久杨夫人就离开了。
那条鱼骨始终没有停下来,它就好像不会累也不会死,一直重复划圈的动作,偶尔还能吃两口投喂下来的零食。
“好了,你下去吧。”他拍了拍投完鱼食的手。
那管事告退,没多久走廊恢复寂静。嬴宁眨了眨酸涩的眼眶,继续盯着瞧。
“如此宝物岂能用于区区后宅争宠?”
杨公子掏出那个布包,似乎说了点什么。但嬴宁并没有听,在她坚持不懈的蹲守下,她终于和那条鱼骨对上眼。
它停了下来,仅剩鱼尾在动。
一人一鱼遥遥相对,混杂的鱼目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清亮起来,一如它生前的样子。
片刻,连轻轻摆动的鱼尾也停下。
它终于浮现出力竭的样子,缓缓沉下去,直到贴上缸底,无声无息。
嬴宁走出了酒楼。
她摸了摸额头,总感觉眉心有点辣辣的,身体也热热的,于是又买了一杯冰酪,边吃边往回走。
她很记路,知道沿河往上走就是云府的方向,到时候再拐几个弯就到了。
今天天气很好,河边有不少人,也有不少小摊贩,往地上铺一层布,摆上几个小玩意就开始叫卖。
嬴宁边走边看,经过一摊卖泥狗的停下来。
“小仙君可有喜欢的?”摊主立刻招揽起来,“这些猫啊狗都是我自己捏的,能吹出声呢,要不要来一个?这些小的只要六块,大一点的十二,彩的不论大小一律十八。”
“嘤咛。”她指了指一个彩色的小狗。
“好嘞,给您包上!”
“嘤咛!”她又叫了一声,抬手指了两个泥猫狗,又指了指自己。
“小仙君这两个也要了?”
“嗯嗯。”她点头。
“分开还是一起?”
“嗯嗯。”她随手比了个拉开的手势。
“行,给您分开。”
见对方这么容易就懂了,她松了口气,耐心蹲下来继续打量其他的。
看来看去都觉得没有她挑的好看,撇撇嘴看向旁边。
旁边是个卖小鼓的。
地上不像其他人铺了个垫子,只有一个草靶子和一个空碗,草靶子上面插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鼓,鼓两边各有一条线珠,看起来似乎可以摇晃。
至于那个空碗,看起来用了很久都掉漆了,可怜巴巴的躺着两块碎灵石。
她又去看摊位的主人。
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补丁衣服,脸被草靶子挡了有点看不清。
她正要探头,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下意识躲闪。
下一瞬,一颗厚实的皮球果然砸过来,正正好落在隔壁草靶子上,打飞了一大片小鼓。
嬴宁看着都来火,气鼓鼓转头。
一个锦衣小子快步而来,拿起那颗球心疼的拍了拍:“我的球!都破皮了……你这和尚!恁的不知躲闪?弄坏了赔得起吗!”
摊主是个光头,长得……没什么可说的。
但这个臭小子嬴宁却记得很清楚!那日在红蛋府里吃席,她可是和这人同桌呢!还骗她去拿那个吃人的小旗!
她当即忍不住上前,张臂挡在那小子身前大骂:“嘤咛嘤咛嘤咛!”
“……”那小子低头,凝噎片刻,“你谁啊,这有你什么事儿?”说着就要一脚给她踢走。
但踢了个空。
不是嬴宁自己害怕了,相反她正在拳打脚踢,而是被身后的一只手给揽了回去。
“阿弥陀佛,小檀越无心之失,自行离去便罢。”
嬴宁一听这话,终于感觉不对劲,悄悄睁开眼。
有管事从后面靠近那臭小子,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小子恶狠狠的眼神渐渐变成不甘。
不多时冷哼一声,转头走了。
“嘤咛嘤咛!”她继续张牙舞爪。
旁边的泥狗摊主憋笑了半天:“您的泥狗好了小仙君。”他虽然不知道嬴宁在说什么,但看眼神就知道她骂得挺脏的。
那和尚把她放下来。
等嬴宁揣好几个盒子,他从草靶上取下一个小鼓递给她。
“嗯?”嬴宁不解。
“送给小檀越。”
“啊?”好好的干嘛送她东西?
“小檀越救我一遭,不能白救。”
“……”
嗯,有道理,不要白不要。
她啪的一下把小鼓接了过来,笑眯眯把玩起来。
和尚开始收拾残局。
她看着看着眼神复杂。
这个光头好像很穷的样子。
比她还穷。
地上好几个小鼓都破了,他还忍痛送了自己一个。就这么收下了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又摸了摸,最终还是于心不忍拿出一个盒子,是还没捂热乎的小泥狗。
“嘤咛嘤咛。”她拉住对方的袖子,递给他。
“小檀越……给我的?”和尚愣了愣。
“嗯嗯!”她摇了摇手里的小鼓,又作了个揖。
那和尚扬唇推拒:“我用不上这个,小檀越自己留着玩吧。”
嬴宁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迅雷不及掩耳塞进他怀里,扭头就跑了。
她跑得急,生怕那个光头追上来。
跑出这条街回头一看,根本没人追上来。她顿时停下来,不紧不慢把小鼓放回包里。
结果一转头,和一张咬牙切齿的脸对个正着。
完蛋了,被抓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