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指了指蔡小小和曲秋茗,“我只是来找这两位姑娘的。她们私自从村庄里跑出来,我带人来把她们追回去。”
“哦,嗯,好吧。”冯小然点点头,环顾四周,一具具尸体,到处都是血,他骑的马,马腿上也被血染红了好几处,“啧啧,真吓人啊,这场景。白衣人怎么可能一个人把他们全都杀了?现在情况可是有些不对劲,嗯?”
“嗯,也许这个女人知道一些事情。”他手指的是阿提拉,“她不是跟这两个姑娘从村庄跑出来的,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她应该知道事情的经过。”
“或许是吧,林教头。”他应答着,走近曲秋茗,“我想我们最好把她们都带回去问话,对不对?”
“冯头领,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天齐手杵着大刀,像堵墙一样站立着,“不是该和太行山的人在外围山区警戒吗?”
“哦,是任老弟让我过来支援的。他担心主力攻击队太薄弱,让我带人加入。我们看到信号,就一路走到这来。”他再次看了看四周,故作轻松地说道,“不过……好像迟了一步。知道白衣人现在在哪吗?”
“不知道。”
“好吧,好吧。”他点点头,“林教头,那您带着这些人回去吧,我们继续在周围搜索。”
“嗯。”
林天齐答应了,却没有挪动脚步,依旧站在那里,没有丝毫放松。冯小然看着他,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眯成直线,伸手摸了摸嘴上的胡须。
“阿提拉……”
曲秋茗轻声地喊着,摇晃着阿提拉的肩膀,不住地瞥眼观察两边的情况。被夹在中间,她本能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她看看这一方,再看看那一方,本能让她察觉到危险的存在,“醒过来呀,我感觉……我好害怕。”
巴托里·阿提拉依旧没有一点反应。曲秋茗环顾四周,最终发现脚边一具断了手臂的尸体,旁边还有一把钢鞭。她弯腰,拾起这临时的武器,不安地四处张望。如果可能的话,她要硬拽着阿提拉的胳膊,把她从这两队人马中拖开,到小女生那边去,三个人骑马快点……那匹马能驼动三个人吗?
她望向蔡小小和马的位置。看到,那匹马焦躁地甩着鬃毛,蔡小小却很安静地低着头,也许是被吓傻了,还紧紧抱着——抱着夏玉雪的琴!
现在没空考虑这个。曲秋茗紧紧握着手中的钢鞭,武器很沉重,但她不敢用两只手握着,左顾右盼,最终,站到了阿提拉的侧面,不时瞥着身后林天齐的队伍,不时看着身前冯小然的队伍。
她感觉很紧张,感觉,时刻会有——
“——是白衣人!”
冯小然突然惊呼起来,手指向对面,惊恐的语气,惊恐的神色,如同见到魔鬼,见到噩梦成真,见到死亡降临。
……
然而并没有人回头去看他手指的方向。林天齐依旧紧盯着他,紧握着手中的大刀,没有一点放松警惕。
“……呃,好吧,这就尴尬了。”
冯小然耸了耸肩,突然吼叫起来,“——杀了他们!”
一声号令,他手下的喽啰,高声嚎叫着,抽出刀枪,弓箭,策马朝着对面冲过去。而对面,林天齐也同时发出号令,身后的庄客,江湖同门,徒弟,下属也同样举起手中的武器,骑着马向前奔去,做好对战的准备。
“阿提拉,快跑!”
曲秋茗一把抓住阿提拉的右手,拖拽着她,试图躲到一边,躲过这两路相互冲撞的人马。但是阿提拉依旧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本能地踉跄脚步跟随。这样根本走不开,曲秋茗看着两队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被夹杂期间,后果不堪设想。
她只能继续尽力拖着阿提拉,手握着钢鞭,准备战斗。
拜托……她想着,拜托,阿提拉,快点清醒啊,你不是该保护我的吗?
快醒过来啊!
先生……
蔡小小紧紧抱着七弦琴,无助地看着面前的混乱场景。理智的选择是跳上马快点跑开,但是她被吓傻了,吓得只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口中默念着夏玉雪的名字……
先生……你在哪里……
“呃,头儿,他们不是和我们一伙的吗?”
“……你是傻的吧。”
冯小然瞥了一眼站在身边发问的手下,“谁跟他们是一伙了?我们是山贼,他们是……肥羊。你以前没抢过唐庄的运货队吗?”
“可……我们现在不是一伙的吗?我还以为……我们都是在抓捕白衣人呢。”
“你想去抓白衣人?”
他用手指了指背后,草丛中散乱的尸体,“还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发笔财?”
“呃……发财?”
“嗯哼。”他点点头,得意地摸了摸胡须,“我在村庄四周都部署了队伍,正午时分,一起围攻把那个小村庄打下来。洗劫财物,粮食,女人,有什么拿什么,放火烧屋,夷为平地,咱们回白石山过几个月的逍遥日子!”
“哇哦。”
“是啊。”
“这样会不会有些……不讲道义?”
“……你真的是傻的,我们是山贼。”
他瞪了手下一眼,吼道,“去给我上,杀了他们!”
“是!”手下抽出大刀加入到混战的团体中。
“哼,看起来我们人数占优势。”
他观察战况,微笑起来,“好得很,本来嘛,我还担心村庄那里守备的人数较多。但正好现在在这儿遇上了唐庄的人,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们全杀了,攻下村子就易如反掌。”
“我们是山贼。”
冯小然依旧稳稳地站在一边,捻着胡须,“早该这样做了,任老弟。你和你手下太行山的人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又是买地,又是收保护费,又是借机敛财的,一点血性都没有了。咱们可是山贼啊,要什么就抢什么,哪用搞那么多麻烦事情?杀杀杀,最简单的办法。”
“就像过去一样,天,早该这样了。”
他朝四周观望,突然发现不远处的那个小女孩,牵着马,抱着琴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没有被卷入这场厮杀中,却也没有逃跑,吓傻了吧,大概是。他想着,招呼身后的两个喽啰,“喂,你们两个。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情况?”
“……呃,不知道。”
“嘿,冯头领,我认识她。”另一个回答,“我以前在太行山的时候,有时来村庄借粮。我见过她,她是……是城里蔡员外家的女儿。”
“嗯哼,蔡员外是吗?”
冯小然不动声色地望着蔡小小,阴险地笑了起来,“地主家的傻女儿,好,很好。”
“你们两个跟我过来,悄悄地,逮住她。”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蔡小小走去,“咱们这次能发意外财了。”
绑票,是啊。典型的山贼作风,真好。
就像过去一样。
就像过去一样,对不对?
你们,就像过去一样,不,始终保持着过去的身份,从没有改变过。
手段,方式,方法,也许会变化,也许会不同。也许,你们会给自己披上一层文明的面纱,你们可以巧言令色,可以花言巧语,可以欺瞒哄骗。
但自始至终,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变化。对于你们来说,过去从来没有过去,过去始终会回来。面纱始终会揭开,本质上,一如既往,从未有过改变。
我也是。
所以呢,让我们真心相待。彼此,以真实的面貌相互对待,如何?邪恶,暴力,血腥,杀戮与死亡。我们从来都没有变过。我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想我始终是一个杀手。
我始终是在杀戮。
并且……天哪,我真喜欢这样。
“阿提拉……”
血花四溅,绽放在曲秋茗周围。她徒劳地挥动着钢鞭,驱逐上前进犯的山贼,但是这一点抵抗毫无成效。
敌人疯狂地进攻。距离她很近很近,她能够看见他们脸上狰狞的微笑,疯狂的微笑,杀戮,仿佛所有人都在杀戮中迷失自我一样。
巴托里·阿提拉依旧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毫无反应。曲秋茗无助地望着身边完全丧失理智的敌人,相互厮杀拼命的两波人马,看着他们互相制造死亡。她无法从这人潮的挤压中退却,越来越多的人将她作为目标。因为,曲秋茗发现,似乎这两路人马的战斗力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
山贼的人数太多,而另外一方……人数太少。此刻,已接近全军覆没。
她突然感到一阵光芒刺痛双眼,一个山贼喽啰对着她举起大刀,刀身反射的阳光令她失明,放松警惕。不过说实话,她也的确没什么力气再战斗下去。要知道,她都两天多没吃过东西了。
手中的钢鞭愈发沉重,但她还是鼓足力气举起,防护。
——铛
钢鞭坠地。她感到手臂一阵酸麻。曲秋茗徒劳地看着,面前的敌人,再次举起大刀劈砍下来,敌人脸上,是狂笑的表情。她不再有任何防御措施了,除了……除了身着的锁子甲。
可是,这护甲真的能够保护她吗?
不……曲秋茗内心一刹那的怀疑,一刹那的动摇。愣住,呆呆地看着大刀落下。
“躲开——!”
她猛地被人推开,刀锋划过,仅仅切断了一绺发丝。是——是那个带队追赶自己的江湖人,他在最后关头把自己推到了一边。曲秋茗倒下,摔倒在野草丛中,感受到粗糙,坚硬的草叶拂过自己的面颊,嗅到野草的清香。与此同时,她一直紧握着阿提拉的手也被迫松开了。
她摔倒了,起身,看见——
我感到手心传来一阵温暖,是你一直牵着我的手吗?
我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你一直在呼唤我的姓名吗?
真好啊,你一直在保护我,一直都在。
你承诺过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你真的承诺过——
林天齐当时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下意识的。当他看到那个年轻姑娘失去防御,即将被刀砍中,受伤之时。他下意识地扑了过去,推开她。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他无法解释,如果一定要说个理由的话,还是蛮老套的。他毕竟是个江湖人,一个行侠仗义的人。当时那一瞬间,或许只是普普通通的正义感驱使他做出那个举动吧。
然后他感到胸口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感觉到微微的疼痛。听到皮肉被贯穿的声音,看见,一柄银色的长剑刺穿他的胸膛。
持剑人,那个穿黑色斗篷的女人。那个女人脸上带着茫然的神情,望着他,目光之中,一丝难以名状的惊讶,恐惧,与愤怒。
就在曲秋茗被推开,被迫松脱一直紧握着的那只手的瞬间。巴托里·阿提拉,似乎陡然从长久的迷茫中清醒过来,条件反射一般做出举动,转身,手臂一扬,一剑向林天齐刺过去,锋利的剑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后者的身体。林天齐仅仅吐了口鲜血,便瘫软下去,倒在野草丛中,死去了。
巴托里·阿提拉却是如梦初醒一般,观望着四周。仿佛刚才的举动完全出自本能一般,她迷茫的眼神无声地询问,现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仿佛看见熊熊烈火燃烧。仿佛看见周边的人,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在火光之中放声高呼……这是现实,还是过去的记忆,混淆不清。
火焰……还有——
“阿提拉!”
曲秋茗从草丛中站起来,随即便发现,自己被无数敌人包围着,自己的手中没有任何武器。面对攻击的兵器,她只能不住地躲闪,有几下攻击打在锁子甲上,令她感受到一种钝钝的,但依旧剧烈的疼痛。她看着巴托里·阿提拉,但是那个身影转眼就被更多的敌人遮掩住。眼下,她孤立无援,仿佛周遭都是熊熊烈火,她被火焰包围,她快要窒息,快要精疲力竭,快要死亡。用尽最后一口气,她拼尽全力呼喊着,“阿提拉,救我!”
面前的一个山贼举起大刀——
——嚓
一道银色的闪光,山贼的右手,连同大刀飞到了空中,血花四溅。第二道闪光贯穿他的躯体。山贼的尸体倒地,巴托里·阿提拉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曲秋茗的面前。
“阿提拉……”
曲秋茗望着来人,向她跑去,伸出手,想要牵住她的手臂,可是一眼瞥到臂铠上的创伤,又愣住了,“你……你终于醒过来了。”
“秋茗!”
巴托里·阿提拉一边挥起长剑,砍倒身边的山贼,一边对她喊道,那低沉的话语声,古怪的腔调听起来是那么亲切,“秋茗,你没事吗?”
“我……我没事——你刚才怎么了,怎么——”
“等会再说,现在我们要快点走!”
阿提拉蛮横地打断她的问话,毫不理会手臂上的重创,一把抓住曲秋茗的手,紧紧握着,将她拉到身后。她们被敌人包围着,她用凶狠阴沉的眼光注视着敌人,另一只完好的手握着十字长剑。另一只手,从臂铠的创孔中滴下血污,沾湿了曲秋茗的衣袖,“紧紧跟着我,我们杀出去,你不要松开我的手,知道了吗?”
“嗯……嗯。”
曲秋茗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黑色的卷发随风飘扬。不知怎么的,她感觉有些恐惧,有些害怕面前的阿提拉。可是……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害怕?
她看着十字长剑上的鲜血,殷红红的,滑过闪烁寒光的剑刃,滴落在野草丛中。
阿提拉,你不是应该是来保护我的吗?
可为什么我现在更加害怕呢?
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这次一定会,玛樊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