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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力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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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禄四年,七月,中旬

京都左京,八重相扑部屋

像往常一样用完早餐后,岩三郎被告知师匠要见他。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猜想或许与自己不久前的升段有关。

一年一度的神前仪式于三日前结束。岩三郎击败了所有同级对手,从三段目升为幕下。因而,如今他的俸禄提升了,在部屋之中也搬迁到了另一个宿舍,日常杂务也有所减轻。俸禄,事务,头衔,这些变化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并不因此让他感到特别高兴。当然,也不讨厌,更多的薪水,以及更多的训练时间和精力,这总是好的。

并且,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获得了更多和强者交手的机会,更多提升自己技艺的机会。

三段目升级为幕下,幕下升级为幕内。踏入幕内之级,他就算是正式得到了部屋和亲方的认可,正式成为部屋的一员干将。再向上,前头,小结,关胁,大关……逐级递升,当然这是一年后,多年后的事情,现在设想太过早,也太过乐观。

一年后的仪式,他会有机会再次击败对手,获得胜利晋级吗?他不确定,但他希望如此。他有一年的时间进行准备,在这一年之中磨练自己的意志与能力,磨练自己的技巧,不停地练习,不停地训练,不停地见识更多,学习更多。

他要多学习。

岩三郎来到亲方的房间门前跪下,在请示并得到师匠的回复之后,推开房门,踏步入屋内,听候吩咐。

八重师匠过去是部屋之中的顶尖力士,退役之后,继承了亲方之名以及亲方的责任。训练指导,饮食作息,料理赛事,领取与分发俸禄,部屋之中的大小事务,都要亲方管理。岩三郎此时面对的这个老人,曾经和自己一样体格健硕,强壮有力,如今上了年纪,变得矮小瘦削了,但挺直腰背坐于眼前,依然是不动如山的姿态。

“师匠。”

他再次跪下,低头,态度恭敬,用平直的语调行礼。

“岩三郎,你现在已是幕下力士了。新的宿舍住得还习惯吗?”老人一手执扇,一手握着一份书信,对他开口,问的似乎是很平常的问题。

“可以。”

他回答。

“晋升幕下,可喜可贺。”八重师匠点点头,严肃的面庞上带着轻轻的微笑,“今后你会与更高一阶的前辈进行日常稽古,强度会不同以往,对此你要有所准备。”

“是。”

“饮食方面也会更加严格要求。至于日常事务,料理侍奉,也会相应减轻,但依然会有,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做那些事情,但那也是必须要做的,也是要训练的一部分。”

“是,师匠。”

很多像他一样的弟子也不喜欢那些诸如做饭清扫的杂务,虽说这可算是一种培养耐性的训练,但做起来总还是让人觉得厌烦。但岩三郎在师匠面前当然不会抱怨什么,只是听从长辈教诲。

“还是这么沉默寡言,一如既往。”

老人望着他,似乎能看明白他的态度,对此不置可否,“自你初入馆之时,我便认定你是可塑之才,你也的确不负我的期望。我一直对你特别关注,看到你在日常的稽古始终认真练习,专心致志,从未懈怠。擂台竞技之时,你也表现出色,进攻大胆,动作迅猛,常在瞬息之间决出胜负……且不论谁胜谁负吧。总之,你的斗志很旺盛吧,岩三郎。”

“是。”

“然而,或许太过旺盛了。”

八重师匠摸着下巴,望着对面高大的青年,“我认为你是一个有能力的年轻人,并且总是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提升自己的能力。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年轻人总是这样的。可是太过急切的话,或许反而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每年初春时的登山赛神,你还有印象吧?”

“有。”

他的回答的确很简短。

“登山,若在山脚之时就抱着一步登顶的心态迈步,不到半途力气就已经耗光了,走不动路了。登山是要沿着阶梯一步步慢慢爬上去的,漫漫长途,每一步都必须走得踏实稳健。角力如此,人生也是如此。你如今已晋级幕下,再往上,一级一级地升上去,这急不得。作为一名力士,你的未来还有很多路要走,在部屋之中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沉稳一点,要有耐心,岩三郎。”

“弟子明白。”

如果八重师匠今日早晨召他前来,只是为了对他说这些言语的话,岩三郎觉得这次训诫或许毫无必要。他现在本应在场地里开始日常稽古了。沉稳,耐心,这当然和斗志与攻势一样是必要的。强大的迫力和长久的韧力,这是进行相扑的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两个条件,这个道理他早已明了。

可是话说回来,明了不代表就能应用到位。师匠的话总是有道理的,或许自己的确需要加强一下耐力。岩三郎心中这样想着,在今后的练习中,该在这方面多加锻炼。

还有一年的时间准备,一年,很长,也很短。

他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

“弟子一定在今后的稽古中注意师匠的训诫。”

“我说的不仅仅是稽古,岩三郎。我说的更多的是你的前程,你在部屋以后的发展。”

当然,沉稳和耐心指的不仅仅是角力方面,还有角力以外的方面,岩三郎不愿过多关注的那些方面。八重师匠今日早晨召他前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对他说这些言语。

“您还有何吩咐,师匠?”

“昨日,我收到了这封书信。”老人举起手中的信笺,“一位外国的年轻人前来部屋做客,是一名武人,在日本游历,拜访各个流派武馆增长见闻。他希望能够参观我们部屋,见识相扑角力的武术。”

“外国人?”

“不错,琉球国的贵客。当时我对他应允了,请他携友今日上午再来。”八重师匠望着岩三郎,说,“我会安排一些弟子示范日常稽古的动作模式。另外,还有一场试合,打算你和松太夫上台。主要是演示流程,动作以及技巧,不是真剑比拼,不用太有压力。我已经问过松太夫的意思了,他没问题,你呢?”

“春望前辈是幕内级别。”

岩三郎回答。

“对,你还未达幕内。”

师匠点头,“所以作为下级的,你主要进行攻防的动作,上级的松太夫则会配合你的招式应对。今后他也是你的引领,正好借此机会互相熟悉。”

“……明白。”

岩三郎有几分犹豫,心中在盘算。

“开场的仪式和准备不必再提,按规范操作。试合时多展示技法,控制节奏,互相配合,打得漂亮一些,满足客人的愿望。”

老人轻笑,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之事,却又不明言,“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表现技法的机会。所以,别像往常一样那么快结束战斗,耐心。”

又是这句训诫。

“胜负该如何?”

岩三郎还是问了这个自己最为关注的问题。

“我想让春望赢得战斗。”

“……是。”

他回答,面不改色。

“要理解,这是一场展示给外来客人看的表演赛。我们必须要维护高级力士的尊严。”

可是八重师匠看着他,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岩三郎,对你来说重要的是过程。在这场战斗中,你要追求的不是胜利,而是与你的对手互相配合,将你的技法和力量展示给观众,让他们看到,体会到,学习到。”

“明白。”

岩三郎点头。

竞赛,表演一样的竞赛。在试合的过程中,自己需要做到的是动作规范,标准,把控节奏,与对方互相配合,展示自己的本领。做到这,就是成功了,结果不重要。

可结果究竟会如何呢?

也许,很有可能依然是前辈获胜,以常理推断如此。前辈毕竟是前辈,学到的,掌握的,经历的毕竟胜于自己,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东西。可他到底也有另一种想法,在设想另一种可能,另一种结果。

不切实际的设想,岩三郎在心中默念,太过早,也太过乐观。

多学习,这才重要。这也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虽然如此……

“岩三郎,你意下如何?参与吗?”

“听从您的安排。”

他回答。

“好,那么,去找松太夫吧。”

师匠放下手中的书信,轻轻摇了摇扇子,“他现在已经在场地了。你们可以先练习一下,还有一个时辰,客人大约在巳时初到来。”

“是。”

“哦,另外。”

八重师匠又说到,望着他,依旧微笑,“你和松太夫的试合结束之后。客人可能会想……亲自体验一番。如果到时你有上场机会的话,自由发挥,岩三郎,注意礼节和分寸即可。”

“是!”

他点头,面上维持平静,但语气还是将心中想法展露,“那么,师匠。弟子便告退了。”

“去吧。”

岩三郎站起身。

八重师匠望着对面的人。

方才他跪坐在那里形似一块巨石,此时站起则如高山。这个年轻人,身材魁梧,踏步稳健,浑身的劲力都贮藏在躯壳之中,随时等待迸发,迸发则如山雷轰鸣。

年轻的相扑力士。今年已晋升幕下,明年呢,以后呢?时光漫长,能成长到如何地步?这一座险岳,顶峰在何处?何时可以攀登至极?能否攀登至极?

“耐心啊,岩三郎。”

老人开口,最后还是这一句训诫。

“是,师匠。”

最后还是平直的语调简短回复,岩三郎离开了。

推挤。

冲撞。

掌击。

手刀。

足绊。

举投。

躲闪。

借力。

感觉有点无聊,庄无生心里如此想着。

他坐在屋檐下的廊边,望着眼前两个武馆选出的徒弟,互相配合着动作,进行各种示范,每个动作还要来回做上好几遍,初看时倒有点意思,看久了就觉得没趣了。

他双手环抱身前,那只左臂已经痊愈,他脸上写满了厌倦。

看着看着,他开始分心,开始环顾四周。这练习的场地就是一个庭院,院中铺着细沙,两位做示范的就在院子中央……做示范。其他的人则围在四周,或者席地而坐,或者半蹲,有的之前上过场,有的则没有,这些人是武馆里的徒弟。

人人,观看的,连同场上的,都光着上身,显示健硕的躯体。他们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举手投足,包括静坐之时,都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连他们的面庞,也是清一色的严肃面无表情,似乎连眼睛都不曾眨,一句话也不说,除了偶尔几声喊叫,那也是低沉的。

像一块块石头。

庄无生心想,像深埋在地里的石头一样,不费点劲或者用点巧,挖不出来。

他继而又望向场上的两人,还在那玩十八跌。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冲过去,另一个人闪开,抬手把对方抱住,借着惯性甩到一边,这实在是不需要什么技巧的动作,来回几下,意思到了就可以了,没有必要一直重复着吧?当然做为日常练习的话,倒是要一遍遍重复,毕竟,武术的日常练习过程很枯燥,但必不可少。但这枯燥有必要展示给观众吗?

观众喜欢看什么,这些人应该知道嘛。

无聊。

没意思。

恐怕也确实是没什么意思。从刚才的示范来看,就是互相比力气,直来直去的,外加一点摔打的技巧,但归根结底还是靠力量强弱来定输赢,一力降十会,没什么可深究的。本以为日本的相扑和家乡那的比起来能有点新的东西,自己还能长长见识,结果亲眼看了,似乎还不如他祖宗的。

庄无生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身边的郑坤。他们两个作为客人,倒是有资格和这的老师父一起坐在屋檐底下,走廊边上,不至于把衣衫弄脏。郑坤倒是一直专心望着场上的动作,庄无生心想连这么没劲的练习都能耐着性子看下去,他是真武痴了。

自己反正没那个耐心。

如果一定要看,至少看打架吧,真打的那种。

按原定计划,他们应该早几天来的。七月七日的时候这地方还在搞赛神,还有真打,想必会好看一些。可这兄弟半路上听说有个使擒拿——他们这叫柔术的练家子就兴冲冲地跑去踢馆,结果耽误了时间。现在就只能在院子里欣赏两胖子互相撞的场景。

柔术至少打起来还比这好看。

想到这,庄无生忍不住白了身边人一眼。

郑坤注意到了,回望过来。

“嗯?”

“坤,你觉得怎么样?”

庄无生指指场中央,小声询问。这些日子以来相处,他与郑坤已经彼此熟悉,也不再“师傅”“师傅”地互相拘礼敬称了。

“挺好,发力,应变都很娴熟,互相配合得也挺到位。有些地方还挺值得研究的,小庄,你觉得呢?”

“还行吧。”

庄无生皱着眉头敷衍,“我可没你那么会看门道。感觉,总这样推来推去,有点没意思。”

这话用汉语说的,可不能让那位老师父听到。

“我第一次见到嘛。”郑坤也小声地用汉语交流,“不像你是大国来的人。你们那的相扑你是见识过的,我可没有。”

“那倒是。”

他回答,“我说,你要想看,也没必要跑这来,往后我带你去我家乡那看。你知道我是山东人,家离泰山不远,春天三月二十八在山脚县城就有赛神,官府专门设擂台相扑的,那擂台可是一丈高的,不像现在这样就画个圈。打也是真打,年轻后生手痒了还能上台搦战呢,胜了还有彩礼拿。”

“今天也有实战示范,我问过了。”

郑坤说,“等示范结束就有了。并且,咱们也可以上去打两下。”

“那可不一样,我们那的场面,比这热闹多了。”庄无生不屑地撇嘴,“地方又大,擂台又高,人也多,叫好声又高,有意思呀。”

“下次吧,小庄。”郑坤一边说着,一边还关注着场中动向,“下次一定,到你那看看。明年三月春,山东是吧?记住了。”

“泰安县啊。”

“成——嚯,这一下好,直接拨开了!”

庄无生看着他注意力又被场中动向吸引,也没什么话可再说了,摇摇头继续闷坐一旁,看着没意思的所谓日本相扑动作示范,心中百无聊赖。

真是浪费时间。

的确,浪费时间。

自己在这地方干嘛呢?自己好像本来到这个国家的目的,不是来看壮汉推手的吧。

一路走来,跟随着郑坤,更多的时候是一家一家武馆地拜访,兴致来了打两招,没兴致就一旁看郑坤打两招。自己的正事却一点眉目都没有。

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关于那个人的。

当然了。

还指望什么呢?真以为日本就是个弹丸之地?好歹人家也是个国,想在这找人谈何容易,没头没尾的。真要找,也该在更西边才对,跑到京城做什么?京城会有倭寇吗?

自己都在做什么呢?

浪费时间。

庄无生没心思再关注眼前场中的动静,低头,望着自己如今已经痊愈的左臂,手掌张开又合上,做着想要握住什么的动作。

但是自然,什么都握不到,空空的只有一片空气。

也是自然,左臂的骨折已经痊愈了,但是疼痛的记忆却从未消散过。

庄无生望着自己的手掌,面色开始渐渐阴沉,开始回想起过去,曾经,往昔。

如今,自己都在做什么呢?

浪费时间!

他瞥向身边人,郑坤的双手撑着地板。庄无生望着身旁的手掌,望着身边的人,新认识的同伴,过往的同伴,这些记忆混杂着,让他感觉情绪复杂。

在这里,是浪费时间。跟着身边人跑东跑西,四处踢馆,也是浪费时间。可是,又该怎么做呢?要去办正事吗?要离开这位刚结识不久,相处甚欢的同伴吗?继续去走自己的道路,在这陌生的国度,去独自寻找一个几乎不可能被找到的人吗?完成一个希望渺茫的任务吗?

又该怎么对身边人说呢?

庄无生觉得矛盾。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臂,暂时不想再去想,再去看,再去思考。

先就这样吧。

手臂放下,掌心却没接触到地板,碰上的是有温度的皮肤。庄无生本能地抬手,发现自己刚才压到身边人的手背了。

郑坤也察觉到了,注意力又返回到他身上。

“不好意思。”

庄无生环抱双臂,回答,带着局促。

“没事。”

郑坤将撑着地板的手往回挪了挪,看着他,注意着他的表情,“只是小庄,你看起来一直兴致不高嘛,刚才还听你叹气,看来对你来说,这地方的相扑确实是没什么意思。”

“主要他们演示规范的比较单调,真打起来的时候应该会好点。”

还是敷衍。庄无生想了想,始终又直言相告,“并且,说实话吧,我想着要做我自己的事情呢。”

“哦,对,你来日本,是要找朋友的吧?”

“对,朋友。”

他笑得还是很阴冷,咬字很重。

“有什么消息没有?”

“没,一点都没。”他说,想了想,补充,“我想应该是在更西边吧,叫九州岛那里,挺多汉人,应该是在那。”

“哦。”

郑坤想了想,回答,“对,这几天让你跟着从难波到京都,光顾着我自己,倒是忘了你还有正事要办了。”

“没关系。”

“西边?”

身边的人思考着,“嗯……我本打算是在京都之后往东去的,不过西边……好吧,那我们就往西。今天参观完部屋之后我在京都也没事了,我就跟你一起坐船往西去九州岛。”

“不不,不用麻烦你——”

“——不方便?”

“那倒不是。”庄无生说,“只是你有你的安排,怎么好——”

“你一直陪我到现在呀,那我也该陪你去办你的正事才对。”郑坤再次打断他的话,“并且,有我在,还能帮上忙。我日语不错,能问问当地人。”

“可——”

“就这么定了。”

第三次打断,“嗯,反正我就这么定了。只是,你要是觉得不方便——”

“——怎么会?”

轮到他打断。

“那就这样了,今天回旅舍就去订船。”

“妥。”

庄无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就同意了。低着头,对身边人的决定感触良多。他又开始看着自己的手了,开始看起手相,财运线有点短,倒霉,“算了,谢谢啦。”

手。

“说什么谢呀?对了,你要找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了,到时候也好问别人。”

“……唐——”

“哦哦,等会再说。”依然是打断。郑坤冲他摇摇手,示意他看面前的场地,不知何时,刚才在那的两个也下场了,“动作演示结束。我想,接下来就要给我们示范战斗了。这下你总该有兴趣了吧。”

“哈。”

不置可否的回答。庄无生心想,赶紧打完收场吧,自己还有事要做呢。

眼前,画圈的场地暂时又空了。

部屋师父走下廊边,身着看起来样式宽大的礼服,戴着顶黑色的礼冠,手执一柄团扇步入场中,开口,扯着嗓子高声叫喊了几句。

庄无生听不懂。

“八重师匠任此次竞技的行司,也就是裁判。刚才念的是一些祝神的开场白,并且,也是向作为客人的我们表达欢迎。”

郑坤在一旁翻译。

老人手中扇向旁侧一挥,周遭围观的弟子中,一个人站起来。是个魁梧的大个子,虎背熊腰,挺着将军肚,走起路来像戏台上的将军一样大摇大摆。

裁判报出姓名。

“右方,他的右方,我们的左边,这个力士叫春望松太夫,幕内级别。”

手中扇又向另一侧挥动,另一边,另一个弟子站起来。他看起来年纪相较对手要小一些,也矮了半个头。

两人均只着一件短裤,赤身展示。

裁判也报出姓名。

“左方,那位叫泰山岩三郎,幕下。”

“哈?泰山?”

庄无生眉头一皱,指着场上右边的那个男人。虽然不似左边那位高,但也是一个大个子,两肩宽阔,脊背笔直,胸腹映显饱满的肌肉轮廓。臂膀粗壮,双手自然垂落体侧,双脚迈步,稳重平直,不摇不晃,有如一尊整块巨石雕成的塑像。这人头发也和对手一样,紧紧地扎在脑后,显出高高的额头,面色严肃,脸上的五官,似也是用凿子刻出的一般,不曾变动过半点,“他个日本人叫什么泰山啊?他配得上吗?”

泰山岩三郎似乎注意到他的动作,瞥了眼,而后若无其事地站定。

场上的两人互相对视。而后八重师匠手中扇子一挥,他们又各自转身背向,会到场边,两边的其他弟子已有人提来水桶等物件。两位选手分别舀起一勺水漱口,又接过巾帕略略擦拭身体。并抓起一把……不知道什么白色的粉末撒在圆形的场地上,动作一丝不苟,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是在进行服神水,擦神纸,以及撒盐的仪式。”

郑坤在一旁,随着行司的话语翻译。

行司敲击响木,两人又重新回到场中,面对面站立,蹲伏下去。各自的双手合十,拍击,发出清脆的响声,继而手心向上,向两旁分开。缓慢的动作蕴涵力道。

“尘手水,示意空手而战。”

双手向下,按在大腿上。继而,猛地高高抬起一腿,又重重踏下,再换另一边。如此数番,在沙土铺就并撒了盐的场地,溅起一片尘埃。

“四股,作为祭神礼,以及热身运动。”

继而,他们又站起身,在场中走动着,拍打着自己的身体。继而又面对面蹲下,脚尖着地保持平衡,继而又站起来,如此往复。

“还是,呃,热身。”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开打?”

“马上。”

终于,最后一次面对面。场上的两人,深深地蹲伏下来,目视对方,不再站起。松太夫摆出双手大张的姿势,岩三郎则只伸出一只手。

“双手外张表示注重进攻,只张一手表示攻守兼备。”

恢复双手握拳的姿势,两名巨汉,庞大的身躯压得更低了,如山岩般岿然不动。互相直视对方的面孔,目光坚毅,不曾丝毫游移。两人有节奏地,不急不慢地呼吸吐纳,令高耸的脊背起伏,他们双手握拳攥紧,慢慢地沉下去。

当双拳触地的时候,即意味着所有的准备都完毕,也即意味着战斗的开始。

场上的人,周遭的人,都保持安静。

等待。

“坤,你觉得谁会赢?”庄无生低着声音询问。

“你觉得呢?”

“我……比较看好那个泰山。”他手又朝那年轻男人指了指。勉强算是和自家有点关系,给我们山东人长点脸啊老哥。

“是吗?我倒觉得春望会获胜。”

郑坤也小声地,抱着双臂,语气平静地回答,“从两人的年纪,等级,站位,出场顺序,以及表示攻防的动作来看,他应该是前辈。在客人面前展示,部屋不会让前辈被后辈越级战胜的。那样不太合规矩。”

“他们要打假赛?”

“示范对战,小庄。当然会有安排了。不过示范者的动作,发力,绝对是实打实的。”

“行,总之,我跟你赌……一钱银子,还是泰山赢。”

“瞧着。”

庄无生不再说话,目光重新望向场中。只见那作为裁判——行司的老人,处于两方中央的边界处,弯着腰,将扇子举在身前,举在两人中间。

预备。

终于,经过长久的仪式,准备,已经等待之后,要开打了。庄无生看着场上的两人,尤其注意泰山岩三郎。泰山?那么,示范赛就示范赛吧,展示一下。让我见识见识相扑格斗的技术。我想多学习学习。

我等不及要多学习了。

早学完早结束。

没有发令,也没有宣告。只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角力开始了。

弯腰匍匐,双拳撑地的两名力士,同时向前方猛扑过去,撞击在一起。以手推搡,以脚蹬地,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以纯粹的力气来互相较量。

一拼之下便见真章。身材更高更壮的春望松太夫明显占据优势,双腿鼓劲朝前迈动,将对手朝后推去。另一边,泰山岩三郎则顽强抵抗,一脚前伸,一脚向后抵住沙地,然而却止不住对方的冲劲。

相抵的两人,位置开始向一边偏移,行司也时刻关注着战况,随着他们走动,手中的团扇挥动,似是在为选手打气鼓劲。

岩三郎距离边缘越来越近。不过,此时若言胜负还为时过早。只见他依旧维持着严肃的神情,似是成竹在胸。前伸的一脚向旁侧移位,抱住对手的两只手臂也顺应着扯动,用巧劲挪转松太夫的身体。

两人的位置移动,突如其来的变化令猛烈的冲撞被卸去了几分力道,松太夫被带动着向边界靠近。然而他迅速反应过来,脚步变化,止住转势。双手向下压制,试图用重量将岩三郎压倒。

岩三郎当然不会让对方如愿,弯曲一腿,压低躯干,再用巧劲发力,将迎面而来,自上而下的压力卸开。他的左手穿到松太夫腋下钳住胳膊,右手紧紧抱住对方手臂,弯腰扭胯,让眼前高大的身躯倒向一旁。

松太夫再次调整脚步,再次稳住身体,避免了被摔倒在地的局面。可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经过两次挪移之后,他此时的劲力已不如刚开始那样猛烈了。

两人现在身处的位置是场地边缘,互相僵持着,抱在一起,一时间难分胜负。行司在场边,举着扇子,用那双眼睛密切关注着战局,随时准备判定结果。

岩三郎奋起追击,乘胜猛推,再一次要将对方摔出去。然而松太夫却及时反应,变化脚步,一腿前伸,绊住他的左脚,让他的劲力无处可发。迎头重压再次袭来,这一次左脚被绊,岩三郎无法再抗争。

他的身躯被那双铁臂牢牢钳制,难以挣脱。他立刻进行反击,张开五指在对方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打出清脆的一声响,令松太夫动作一滞。

有用,可惜没有太多用,距离太近了,无法发出全力。

他依旧没能够摆脱束缚。

松太夫从挨打中回过神,双手松开,随即压上他的肩膀猛推,同时绊住他脚步的右腿挺直发劲,让他失去了平衡,歪向一边。这一击似是千钧力道,实在叫人难以承受。岩三郎踉跄着后退,连退数步,终于保持住平衡,不致摔倒在地。

然而他已退出了场外,在边缘,被推了出去。

胜负已分。

身边,传来围观弟子的喊声。行司也挥动了扇子,指向右方,此时站立的唯一胜者,春望松太夫的站位。

岩三郎依然面色平静,只是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摇了摇头镇定呼吸,走回场内,回到自己原先的站位。松太夫也同样站回他对面。

互相行礼,而后,他退下去。

背后,春望松太夫举起手,五指并拢握成手刀,空挥几下,以示胜利。行司八重师匠走到他的面前,高高举起手中团扇,宣告胜者。

竞技结束。

“……完啦?”

庄无生在一旁看着,跟随着其他人一起鼓掌。整个竞技的过程他都切实看到,转瞬间,就已经结束,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战斗结束的比想象的还要快,满足了他的愿望,可他却没因此感到高兴。

“完了。”

郑坤回答,“有一方被推到场外或者除双脚以外的地方碰地,就算输了。”

“太快了吧?”

“已经算长的了。两边人力气差不多,所以还僵持了一会。如果强弱悬殊的话,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分出胜负。”

“那个泰山势头不是一直都很足的吗?怎么突然就输了?”

他满脸怀疑地看着退出场外的身影,“商量好的?”

“或许吧,但也可能是真的。整个过程中,面对攻势,泰山岩三郎虽然一直应对自如,但他始终还是未能摆脱被压制的状态,最后那一下反击操之过急,出现了被绊腿的破绽。”郑坤分析。

“啧,扫兴。果然打假赛看着就是没意思。”

庄无生长叹了口气,“还指望能看到一些以小打大,以巧取胜之类的精彩场面呢。结果还是比力气,真不如在泰安看赛神会。至少还有个好汉燕青智扑擎天柱……诶,坤,你听过这段评书没?”

“没,你有空跟我讲讲。不过先把我的一钱银子付了。”

“回去就给。”

他不满地看着那人群中端坐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但是依然面不改色的泰山岩三郎,心中多有不甘,不仅为一钱银子,也为这自己看好的选手,终究没给咱山东人争口气,白叫了这么好的名。

他觉得这人是能获胜的,觉得,这泰山的实力还远不止自己刚才看到的,不只是力气方面,技巧,韧性,内藏的还远比展现在外的要多得多。或许真就像一座大山,高耸入云,不登上顶就看不到全貌。

没能看到,倒确实是感觉有点遗憾。

算了,就这样吧,学习到此结束。

有点遗憾,无所谓了。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呢,没打算在这多耗时间。

庄无生手指点着下巴,心中揣摩着。没注意什么时候众人又变得安静了,行司老人又开始高声喊叫宣告。

“喂喂,小庄。”郑坤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八重师匠在问我们呐。”

“啊,问我们什么?”

庄无生回过神,抬起头看着场中的老人,老人身边还站着那个胜者。

“问我们有没有兴趣玩一场?和那位力士,春望松太夫过两招。他们用相扑技,我们用我们的武术,不用讲规则,互相切磋一番。”

“你不就为这来的吗?”

庄无生瞥了一眼。

“当然,不过,你上吗?”

“我……”

他想了想,双臂抱起,“……你先打头阵,我再看看。”

“好嘞!”

郑坤兴奋地摩拳擦掌,甩脱外衣,跳下廊边,“看我秀两招琉球拳法,瞧着。”

庄无生没瞧。

那人现在会在何处?

西边,更西边的位置?接下来要向西走,会遇上吗?西边什么地方呢?具体哪一个城镇,哪一个村落,哪一个港口呢?

如果去晚了,如果一路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会错过了吗?

以及,真的遇上了,又如何?

该做什么?

庄无生眉头紧锁,思考自己的心事。对场上动向,并不关注。

真的遇见,又该做什么?他的内心有愤恨,有不满,有恼怒和怨气,从未消退。

可为何,在经过了这一段时日之后,此时会产生这种疑问?

该做什么?他此时心中竟然也没了主意。

为何会如此呢?

是因为长久的路途,耗时。诸多杂事消磨自己的意志?他抬起头,瞥见场上那挥拳踢腿的身影,还是因为其他人的干扰?

如此长久在外的陪伴旅途,让庄无生感觉,对于过去的记忆,自己开始感觉模糊了。

他望向自己的左臂,左手。握拳,松手,空空如也。

庄无生低下头,叹息一声。记忆模糊了,可是还在心中留存着印记还未完全散去。

那么,得快些行动起来。

快些,赶在怒火和怨气,赶在痛苦回忆消逝殆尽之前。

找到那个人。

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

他没耐心继续耽搁。

快些吧。

很快,一眨眼的工夫,郑坤败退离场。

“完啦?”

“完了。”

郑坤扶着跌伤的腰,坐回身边,衣服搭在肩膀上,“太快了,虽然已经有所提防,但没想到还是太快了。我本想出腿的,结果先被扑倒了。”

“壮成那样,踢中了恐怕也没什么用。”

他看着依然站在场上岿然不动的春望松太夫,“你该试试用巧劲,跟他迂回作战。”

“别光说,自己上去试试。”

庄无生看了眼郑坤,又望向场上的巨汉,和巨汉身边的老人。以及,又望了望人群之中的泰山岩三郎。

“算了,我上去肯定也打不赢,咱们还是走吧。”

……

“又这样?”

“怎样?”

“每次都这样,每次咱们到一个地方,你都说让我先去打,打完了你又不上,就说要走。尽在一边说风凉话。”郑坤揉着腰,数落起来,“输赢无所谓,上去打两下又怎么了?就当学习嘛。”

“我……在边上看着也是学习到了。”庄无生别过眼睛,心虚地敷衍,“旁观者清。”

“省省吧。”

郑坤白他一眼,被扫了兴致,没好气地回答,“你是着急要去找你那位朋友?”

很能看穿自己内心想法的目光。

“对,对,对。”

他也坦率承认,低下头又开始看手相,“所以咱们可以走了吗?”

郑坤看着他的神情,沉默片刻。

“小庄,我想你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才会不远万里从明国来日本找这个人吧?”

“……是很重要。”

“那的确耽搁不得,我对此可以理解。”没问是何事,问了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我还是想劝你一下,别太着急,很多事着急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就顺其自然。你现在和我在一起,在这里,那就暂时专注眼前,不要顾虑其他。未来的事情,我们会共同去面对。你耐心一点吧,相信最后总能得偿所愿的。”

耐心?或许吧。

可得偿所愿?真的可以吗?

庄无生想着,未来,找到了,真的可以得偿所愿吗?

他望着自己的手。

“并且,小庄。你刚才在旁边看着,都学到了什么?”

“……跟他迂回,用巧劲,别用拳脚硬打。”庄无生重复自己刚才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些轱辘话。“……试试用摔技,借力把他摔出去。”

“行得通吗?”反问。

“大概吧。”

“不上场试一试,不会知道结果的。”

郑坤对他说,看着他,目光中包含很多,话语中也包含很多想法,“很多事情,当局者和旁观者看会不一样,不亲身体会就无法见识真章。武术如此,其他也是如此。从我们初次见面之后,决意同行之时,你说过希望和我一起见识更多,学习更多。那么,我得告诉你,想多学习的话,就要自己上场去经历实践。我希望你今天能上场去动手自己打一场角力,小庄,希望你真的能从中收获到一些对你有用的经验。”

“你是一定要赶着我上去挨揍吧。”

他苦笑着,望着对面的人。好为人师的说教呀,这些文化人怎么都这样?

“当然。我刚都在八重师匠跟前给你报名了。”

郑坤指了指站在场地里的老人,还有老人身边的巨汉,还有那些围观的弟子,他们就在那安安静静地朝这边看,“所以今天你是非得献丑不可。让人久等可有失为客的礼数喽。”

他看向人群,看见,人群中那个显眼的高大身影,也和旁人一样安静等待,和旁人一样望着自己。

泰山。

“唉,听你的。”

他无奈地叹口气,手撑着廊边,跳下走廊,“可不论输赢,我就打一场啊。”

“成。”

“瞧着。”

庄无生迈步朝场中走去,不似郑坤方才那般冲动,步伐稳健,不急不慢。走近,走到八重老师父和春望松太夫面前,抱拳,自我介绍,也不管对方懂不懂这动作的意思。他说的当然是汉语,也不管在场的人里面有没有人能听懂。反正郑坤事先已经报过名了。

抬头,望着眼前高大的人,虽然在远处看的时候已经有所估计,不过近了,到了眼前,还是感觉到体型差距带来的压迫感,也难怪郑坤甫一交手便被撞翻,这蛮力可不敢硬挡。庄无生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盘算起作战思路。

硬碰硬当然不行,他自认力气是比不过对方的。他还是决定按照方才指导郑坤那样,进行迂回战术,消耗对方体力。

步法要快,要灵活,要以躲闪为主,保持距离,避免被抓住。

借力打力,引导劲力,以甩和挪为主。

如果必要反击的话,主攻下三路,体型巨大的人,腿脚受伤更容易影响行动,也更容易影响平稳。

只要让对方摔倒,或者离开圈外就可获胜。

庄无生想好了。

他走到自己所在的位置,站定。

对面,松太夫略略低头行礼,然后像刚才一样弯下腰,预备动作。连续战了两场,这大汉竟然还未现疲态,动作,神情没有一点放松,耐力属实超出庄无生的预想。

然而毕竟剧烈运动,他此时已全身是汗,一侧脸颊也红肿,那是被泰山掌击的,身前也有几道拳印,那是郑坤留下的。

耐力再好也该有个尽头,庄无生心想。这样自己也算有点优势,虽说不太公正吧,但,优势总该利用利用。

庄无生也弯下腰,但弯得没有对面人那么低,双腿一前一后站定,蓄势待发。

对面,松太夫双拳抵住撒了盐的沙地。

上了年纪的行司又退到了场外,举起手中团扇。

庄无生瞥了一眼廊边的郑坤,嘴角微微扬起。

看我展示一下明国的相扑,现身说法,演一个燕青智扑擎天柱给你瞧瞧。

他心想。

他又望了一眼人群中的那个泰山,依然面无表情的神色,似乎完全没注意自己的目光。

庄无生心中盘算。

对面,依然是毫无征兆的,没有发令也没有示意的,松太夫扑过来了!

战斗开始。

唉,学习,多学习吧,互相学习。

庄无生。

岩三郎看着走上场中的汉子,心想,这是个明国人的名字,他是个明国人,会展示什么样的技术呢?不同于自己的,也不同于方才那位琉球人的技术?

他知道,自己国家的相扑,究其根源,是很久以前,自这位明国人的故乡传来。在那里依然盛行今日。元祖的相扑会和流传的相扑有什么不同?各自有何优劣?

对此,他想要见识一番。

想要学习。

岩三郎聚精会神地望着场上的两人。面对春望前辈凶猛的扑击,庄无生并未正面接下,而是压低身躯,从旁侧闪过。这虽然违背了相扑正面交战的规则,但不同流派之间的比试,本来就互有不同禁忌限制,输赢决定实力的强弱。看来这明国人比他的琉球同伴要更聪明,知道力量上的不足之处,便通过巧劲来弥补。

可是,能弥补得了吗,春望前辈也并非等闲者,绝不是空有蛮力的武夫,否则怎么可能轻易取得幕内资格?方才的交战,已让岩三郎深刻体会到了前后辈的差距。自己与前辈之间的那场较量,虽说是示范,虽说有过排练演戏,虽说结果已经注定。可过程之中,自己依然是拼尽了全力,不敢有一丝怠慢。

动作却还是出现了破绽。

那破绽并非有意为之,是不自觉出现的,是太过投入,忘却自身守备导致的。

导致失败。计划好的失败,也是实际的失败。

终究还是太着急了吗?

没有耐心吗?

岩三郎对此心服口服,毕竟,自己是后辈,自己还有很多要学习的。自己热切地渴望学习更多。

他密切关注场上的动向。

果然,在扑空了之后,春望前辈及时调整姿态,回过身来,却并未着急反击。那明国人也迅速转身,也不回攻,看来是想以守势应对。

这一次,春望前辈放慢了脚步走向对方,而庄无生也相应着慢慢后退。

春望靠近了,而对方已无退路,再退就是出界。然后,又一次,那高大的身躯猛扑上去。而又一次,庄无生弯腰,灵活地从他的旁侧钻过,意图很明显,是想让对方刹不住脚步冲出场外。

不会那么简单的。春望前辈向前迈开一只脚,抵在沙地上,止住自己的冲劲,以此为支点转动身躯,张开双臂,反扑向背后。

庄无生倒是及时反应过来,再次弯腰,打算故技重施进行躲闪,然而这一次反应慢了,很明显没料想到对方早有准备,一时慌乱失了对策。春望的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住了他腋下,奋力要在这边界之处将他甩出去。庄无生脚步踉跄,很明显抵抗不住这怪力,被拉到了身边,可还是及时反击,双手环箍春望腰间,阻挡住对方进一步发力。

这样就形成了相持的局面。岩三郎心想,这样,就无法再继续逃避了。这样,就要开始力气比拼了。这可不是这位明国人的本意,他能应对吗?

应对,庄无生抱着春望,双脚发力,意图推动对手。春望也牢牢锁住他的上半身,压在他的背上,也双脚发力。两者开始互相较量,开始正面角力。到了现在,还是落入了比拼力气的局面。

明国人该如何应对?

相持的僵局,并未能维持多久。因为很显然,春望在力气上完胜,又有自上而下重量的压制,令庄无生的力气无从发起。大力士推动着被制住的对手,迈动脚步,一步一步,远离了场地边缘。被锁住的庄无生,虽然试图用脚抵住地面,却还是止不住地向后滑去。

推动。

渐渐,回到了场中央,渐渐又靠近了另一侧边界。春望要一鼓作气,将对手推出场外。

岩三郎相信前辈是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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