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又和他恢复联系了?”
“两个月前,我对他讲了名册的事情。让他作为交换,给我开个证明,现在牌到了。”
“然后,他要名册?”
“对。”
女人点头,“你去送吧。”
“等等等,他还要我们出个人帮他办事呢。”
“也就你啦。”
“……”绘里奈抬头看着她,思考许久唯有一声叹息,“唉,也在意料之中。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不过……”
“不过?”
“不过,他要个道士诶,我可不懂这个啊,我无宗教信仰人士。”他拍拍信纸,面露难色,伸手指向那扇门,门前的人也被她指中,“我们这有现成的道姑,就锁在库房里。直接让她去不是更好?”
“开玩笑呢?”
“实话实说,是。她那脑子也不指望能做什么事了。”
“那别开这种玩笑说这种黑话,教坏小孩。”女人冷眼瞟她,“就决定是你啦。”
“行呀行呀行呀,你决定了的事情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再跑一趟好了。”他把信往两人间的桌上一摊,在烟灰缸里掐灭烟,给自己倒了杯酒,认命。
“谢啦。”
“不过有个问题你得先解决。”绘里奈伸手,指向脸上的眼罩,“先把我眼睛治好,不然影响形象。”
“妥。”
女人说着,竖起手指,四处看了看,从台子后拿起一柄尖刀在手指上划了个小口,将血滴到酒里。
绘里奈举起酒杯,看着里面褐色的酒浆中一抹黯淡四散,不情愿地把酒喝下。
甩甩头,凌乱的头发飘扬。
然后把眼罩摘下,扔到桌子上。
“行吧。”
绘里奈伸手在双眼前晃晃,两只眼睛跟随手指移动,“所以为什么不早点修好呢?玩我?”
“戴着眼罩看起来更……凶。”
女人构思说辞,“比较适合你刚刚完成的任务。并且特征鲜明,我以后可以用来做暗示让读者知道所指是谁。”
“也行吧,能自圆其说即可。啧,可惜墨镜被你送人了,再给我一副呗?”
“抱歉啦,我就一副。”
“唉。”
“哦,你去京城……我有个事要跟你交代一下。”
“什么?”
“……”站在台后的女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想了很久没答话,这样可不常见。她低着头,组织语言,想了很久才开口说到,“算了,没什么……没事。以前的我自己修改,以后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你会做的也都是我要你做的,也不必再说更多。”
“什么玩意儿啊我一个字都没听懂,神经病。”
绘里奈翻个白眼,瞟向一旁,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原地的蔡小小,“哎呀,还真有客人。”
“……不是说了吗。”
女人嘀咕一声。
蔡小小朝她们走近,表情凝重,没理会在台上一直调试乐器的海。
“哎呀,你呀。”绘里奈似乎认出了来人,“蔡小姐?我们见过的,在令尊府上,还有印象没?”
蔡小小也没理他。
“客人,去了好久呀,没发生什么事吧?”假装关切地询问,举起桌上空空的杯子,“要续杯吗?”
“不要,我得走了。”
蔡小小假装语气平静。
“这么早?我们这还有演出呢,马上就要开始了。”黑衣长发女人往台上看了一眼,“听首歌再走呗,听你的海老师唱首民谣。”
“我说我要走了!”
听对面人又提到,又称呼讨厌的人,联想方才所见所闻,蔡小小终于维持不住镇定,喊叫一声。
“哇哦,别生气嘛。”坐在一旁的乱头发的人立刻帮腔,“苏老板不是要宰你的意思啦。蔡小姐,你打算回家完全可以随时离开,路上注意安全呀。”
“你们!”
蔡小小激动地指向方才伫立的那扇门,有点不管不顾,“你们是不是人贩子?在屋后关了一个人?”
“啊?”
乱头发的人看起来有点不明所以,“……哦,那不是……呃,误会啦——”
“误会?”
蔡小小打断她的话,看向他,“我亲眼所见!刚才也亲耳听你所说,你们把一个人囚禁在库房里了,怪不得不让我去!你们还派了一个看守看住她,防止她逃跑,防止别人发现,不是这样的吗?”
“……先……先听我解释好吗?”
“你!”
她看向眼前的人,又一次打断,“你不就是上次那群山贼的头领吗?不是你喊了一群人,计划要抓我的先生吗?”
“呃……”
那人无言,呃了很久,看向女人,“喂,老板,负责人,解释呀!”
“负责人,好啊!”蔡小小抓住这个字眼,攻势转向女人,“你们都是一伙的!抓我的先生回来,好给你办事,不是吗?怎么可能仅仅是做交易,你根本没想过要放过我的先生,不是吗?”
“客人客人,我们这个……这……这个……”女人也支支吾吾,尴尬微笑,“……我先给您解释库房——”
“我不听!”
蔡小小懒得继续和他们废话,迈开脚步就朝门口大步走去,“和官府解释去!顺便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一直监视我,一直在偷窥我的生活!”
“啊啊……这个……一件件来好吗?”
“哇靠,这个你真没法自圆其说了吧苏老板。”
似乎是幸灾乐祸。
她才懒得管。
“说什么我也不听,你说什么都是狡辩!”她走到门口,最后转身,伸手指向舞台上默不作声的人,“我不听你们的话,更不会听她的歌。她算什么老师呀,她可不是我的先生!”
说完,她便夺门而出。
重重地把门摔上。
屋外一阵脚步声,然后响起马的嘶鸣声,然后响起女孩的咒骂声,然后缰绳抖动,然后马蹄疾驰。
然后安静。
透过窗户缝,晚霞红红的余光映照酒馆的吧台。
吧台里外分别坐着的两个人,看向门口,一言不发。然后门再次打开了,叶青竹手里夹着吸到一半的烟探身进来。
“刚才什么情况?”看着她们,问,“那小孩疯啦?”
他们都没回答。
安静。
“你觉得她要去哪?”绘里奈看着女人,询问,“你希望她去哪?”
她依然安静,眼睛向上望着天花板,十指相对点着。
遐想,盘算,计划。
然后,坐在台上,穿着黑衣的海,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候弹起手中的吉他,轻轻拨了一阵做为开场。
“欢迎大家今晚来到酒馆。”
对着没客人的大厅,凑近麦克风,用一贯的平静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到,“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给各位带来不一样的音乐,留下不一样的体验。我是今晚的歌手,为您献上,今晚的第一首——”
“停停停,还搁这唱呢?”
突然开口,台上立时安静。
“不然?”
海反问。
她手指又互相点起来。
“追人。”点了一阵,她抬起头,朝舞台侧边那扇门喊叫,“李莉娜,出来干活!”
那扇门打开。
沉默的女人背着把长长的带瞄镜的狙枪,腰间别着两柄短铳,脖子上挂着望远镜,手中提着一把铁铲走出来。
望着她。
“你。”
她伸手指向对方,又指向身后,命令,“跟着马,追。”
李莉娜向门口走去。
“还有你,一起去。”
“我?”
坐在台上的海看着她,没动。
“你学生你不去?”
“跑跑跑跑跑,再跑快点!”
蔡小小伏在马背上,手握缰绳,催促着座下的马儿。那匹马驹迈开四蹄飞奔,现在可算跑得快了,刚才怎么赖在人家那里忙着吃草不走呢?骂了三四遍才肯挪一挪。
风吹拂起她的头发。
她现在很生气。
生气,并且害怕。
她回头望去,后面空无一人的大街。
远方,天边的晚霞渐渐消散,夜空中已有繁星。没人追上来,还好。在酒馆的院子里没看到她们有马……光靠那辆自行车应该追不上来吧?
方才装出一份义愤填膺的样子,似乎是把那些人唬住了。但她可真不能傻乎乎地留在那和一群人贩子继续对峙,赶紧先跑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她们监视自己,还囚禁了一个人在后院,还是个道门中人。这事情很严重,她一个少女解决不了,必须寻求帮助。
眼前的天空还带着霞彩,西方的天空。她家住城东,但是蔡小小没打算回家,没打算去找自己老爹。她意识到如果自己会想到这一点,那么那些人也同样能想到,指不定就在回家的路上或者家门口等自己呢。
家现在是回不去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蔡小小小声地默念,思考盘算。眼前出现一道路口,她立刻拨转缰绳,让马儿来了一个急转弯朝北边跑去,北边靠近城墙。
她打算出城。
去哪?
“去村子。”她继续小声地自言自语,“去和村里人讲,他们一定会相信我的。并且刘老师也在那。”
可是刘老师好像和那些人认识。
但刘老师是好人呀。
看起来如此。
人家也不是你以前那位先生。
“没时间细想。”抖动缰绳,催促马儿跑得更快一点,她已经看见北门了,晚上城门是要关上的。
现在还没关,还敞开着。
城门口的兵卒好像注意到她了,摇晃着手臂让她停下。
“别停,一条,冲过去!”
马从兵卒身边冲过去,蔡小小听到骂得很难听的脏话,不管。
跑出城门。
沿着大道继续向南奔驰。
“就算刘老师和她们是一伙的,也只是一个人。”她继续自言自语,“到了村子先去找村长说明情况。再多找些人帮手去找刘老师对质清楚。哼,我可不是三岁小孩,这种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情节小说里见了多了,我可不会被骗。”
马儿朝北方疾驰。
然后转向东。
霞光余晖,在地平线上一点点消散。
四周长满了野草,一簇又一簇的阴影从她眼前掠过。
“不对,走错了。”
蔡小小骑在马背上辨认方向,“这儿没路呀!算了,反正东边就一个村子,只要看到灯火,跟着灯火走总能到达目的地。”
她又向身后望去。
背后只有渐渐远去的小城,没人追。
“看样子是甩开了。”
她说。
马儿继续奔驰。
今天自己遇到的这都什么事呀?怪事连篇,最近自己身边的怪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可不嘛?自从先生受了那女人的命令离开之后,自己遇到的只有怪事。那黑衣长发女人,虚假造作的微笑,心里面不知盘算了多少害人的计划。先生之所以会杀人,会走上杀人的道路,会遭遇那些麻烦和不幸,归根结底不都是因为这女人?
现在先生在哪里呢?
她心想。
现在,先生怎样了?
真希望能出现在自己身边,能帮助自己,拯救自己于危难关头,解决所有的麻烦和威胁。就像过去一样,就像上次一样。
“我很想你呀,先生。”蔡小小自言自语,眉头紧皱,轻轻叹息,“真希望你快点回来,现在就回来。回来帮帮我吧,像过去一样。”
“咴——”
马儿突然嘶鸣一声,停止跑动,扬起上半身。她正遐想之时,回过神来,猛地拽紧缰绳免得自己被摔下去。
搞什么呀一条?这种时候还——
蔡小小埋怨的话语还未说出口,眼睛已经看到了前方,草丛中横七竖八地堆着砍下的树木,高高的堆起,阻挡住马的脚步,跳不过去。这路障在入夜的昏暗环境下很难被察觉,若不是一条的突然举动,自己一定注意不到。若一条也注意不到,必定会被绊倒,一个不好就要摔断——
“怎么搞的?”
她警觉地观察四周,四周,只有野草。
野草也很怪异,前方一带的野草,看起来短短的,细细的,稀稀疏疏,不像一路来时所见那样茂密。
远方,还隐约可见干枯的树木残骸,只剩下树干了。夏天再热也不会枯成这样。
“哎,怎么到这来了!”
蔡小小想起这是哪里,这的景象为何奇怪。
野草稀疏,因为是前不久新长出来的。
树木零落,因为是被烧焦了。
这儿,城北偏东,这是上次草丛起火的地方。
她来过这里。
先生就曾经在这里和——
“喂,下马!”
背后,突然想起粗野的喊声。蔡小小坐在马上,回头望去。只见背后,还算繁茂的草丛中窜出几个人影。
面前高高堆起的路障背后,也同样有人站起来。
看不清相貌。
手中都握着兵器。
“不好,始终还是被追上了。”蔡小小心中恐惧,紧紧抓着缰绳,抖一抖,“一条,快跑,绕过去!”
“拦下她!”
马儿正欲行动,面前的那些人注意到,迅速翻过障碍,冲过来。背后的人也同时行动起来,将她和马包围住了。
三个人握着刀跑到马儿面前,伸手一把抓住马嘴边的缰绳,制住马的动作。
“下来!”
另一个人抓住她的衣角,把她拽下来。
蔡小小摔倒在地。
离得近,她看见这些人脸上蒙着面,都是男人。她跪在尘土中,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被吓得一动也不能动。
其余的人也靠近站在原地行动受制的马驹,将其团团围住。个个手握着刀,七手八脚地不知在做什么。
马被吓得摇头晃脑,不住发出嘶鸣。
“别伤害它!”
“闭嘴!”
身边的那男人,看起来似乎是领头人物,踢了她一脚,对她晃晃手里的刀,“别乱动,不然要你的命!”
她不敢再动。
“搜到什么吗?”
那男人对围着马的同伙问。
“没有,头,没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回答,扬起她系在马鞍边的书包,里面的她的东西纷纷掉落,“就一些书,没其他的了。”
他们要找什么?
恐惧之余,蔡小小感到疑惑。
“大爷的,今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还指望能发利市。”领头男人揪起蔡小小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恶声吼到,“喂,小孩!你身上带了什么值钱的玩意,统统交出来!”
“啊……啊?”
迷惑,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交出来,不然要你的命!”
男人脸罩着黑布,又对她晃晃手里刀。
蔡小小反应过来了。
她遇上强盗了。
听说最近郊外有人拦路打劫呢,好像稍早一些的时候自己这样善意提醒过刘松老师。
现在呢?
她看着身边,围着自己和马驹的七八个蒙面男人。
“交出来,镯子、金锁、玉佩!不交,搜你身的时候就难看了!”
领头看她呆愣愣地不说话,又催促起来。
“我……我……”
她支支吾吾,一半是在盘算话语,一半确实是被吓到,“……各位好汉,我确实没带什么东西——哦,哦,我这有个玉佩,您……您笑纳。”
蔡小小赶忙把自己腰间家里给她求的平安符摸出来,双手颤抖着呈上。
男人一把夺过。
“呸,就这么点不值钱的玩意!”
他看了看,把玉佩收到衣服里。然而并没打算就此罢休,又盯住她,“小孩,这时候你骑着马要去哪?”
“我……去……去村里……”
“去村里做什么?”
“……我……我是村里人……在城中读书,晚上……走迟了,没赶上回村的车……”
“马从哪来的?”
男人伸手指向在一旁被同伙牵住的一条。
“……我城里的朋友从家牵出来的……说……说借我……让我追……追上车子。”说谎可不容易。她从小到大虽然干过很多捣蛋的事,可没怎么说过谎,“我跑……跑错路了。”
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番。
“你村里哪家的,说!说实话!”
“我家姓李……我……我和我爷爷住一起。”
那男人左右扭扭脑袋,目光打量着四周。
“我……我说的是实话呀大爷。”
“那姓李的有钱吗?”这句话是问边上喽啰的。
“穷得很。”
边上一个男人回答,“就一种地的老穷鬼。”
“走霉运。”
强盗头领嘀咕着,拽着她的衣服把她重重往后一推,蔡小小又一次摔倒在地,“小孩,今算你走运。给爷爷磕三个响头,放你生路!”
“谢……谢谢……谢谢大爷。”
蔡小小赶紧跪起来,给男人磕了三个头。命要紧呀。
“马留下,滚吧!”
“啊?”她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强盗,睁大双眼,“大爷,这不成啊,这马是……是我借别人的,要还的。”
不远处,马驹被人牵制,围住,烦躁地扭动着脖颈,却始终难以挣脱束缚。
“什么!”
男人怒目圆睁,举起手中的刀,“说什么混账话!”
“大爷您开恩啊!”
蔡小小猛地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裤脚,“丢了这匹马我家可还不起。我再给您磕头了,您别要马。”
“滚蛋!”
男人又一次踢了她一脚,转身对同伴们招呼,“收工收工,这倒霉日子!”
他们围绕着马驹靠拢,没再理会蔡小小。
“真不成啊大爷,您可真不能要这匹马呀!”
先生,现在回来呀!回来帮帮我和一条,就像上次那样。
这次能像上次那样吗?
强盗头走近马,正要从同伙那夺过缰绳,动作突然一滞。
蔡小小跪在地上看着他。
“——这马看起来还挺眼熟的。”男人背对着她,朝着马又走近了一些。入夜昏暗,他凑近了细细地查看,“……在哪见过?”
不安。
不能这么巧吧?
领头男人弯下腰,手握住马的后腿关节,捏了捏。那里还有上次留下的伤疤,很重很深,很明显的一道隆起。
讲真的,不能这么巧吧?
领头男人转身,又返回到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凑近她的脸细细查看。
“你!”
他突然大吼,蔡小小试图别过脸去,但是挣扎不得,“老子现在认出来了,你是蔡员外家的姑娘!”
她惊恐到了极点。
男人一把扯下面罩,蔡小小看见……不认识这人,不是上次那个强盗头。
但那陌生的面孔确实有点熟悉。
震惊的时候,她忘记赶紧开口否认对方的指控了。
“哈哈,走运!”
男人盯着她,大笑两声,对身后的同伴喊叫,“弟兄们,今天走运了。这是城里姓蔡的地主家里小姐。咱们把她绑回去,向她老子要够一辈子吃喝的钱!”
“什么?”
“有这事?”
“太好啦!”
蔡小小听见围绕着一条的众人议论纷纷。
“真的,头?”
其中一人问到。
“当然真的,上次冯老大领咱们做反的时候,我就跟在他左右。从白衣人手下好不容易捡回来条命。这小姑娘的脸我记得清清楚楚,她骑的马也是上次那匹!”
蔡小小想起来,当时,上次,三个月前的白天,在野草地。当时作乱,挟持自己的山贼,其中领头的是姓冯,另外两个一左一右夹着自己,一共三个人。
当时,三个人,其中两个,姓冯的和一个夹着自己的,最后死了。被随即赶来的先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动动手指从远处杀死了。
当时,剩下一个,最后……跑了。
对,跑了。
“太好了,头!”
“蔡小姐,跟我们再走一趟,啊!”
男人得意地看着自己,“真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命该如此,怨不得咱了!”
“……走?”
蔡小小朝马儿瞥了一眼,努力镇定神色,开口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走……行啊。走就走吧!但是你们要把我和马一起带走!一条命也不许伤!”
“想什么呢你死定了!”
男人奸笑着,晃晃她的下巴,“收到你爹的钱就把你撕票,也算给冯老大一个交代!”
身后,那些同伙哄笑起来。
“随你们的便!”
蔡小小反唇相讥,只是看着马。
对面,男人身后,马驹依然站在原地,那只眼睛依然望着自己,无声地传达什么她说不清的情感和想法。
围绕着马,一个喽啰似乎并不像其他同伙那样开心,想了想,还是开口。
“头……要是白衣人又来了怎么办?”
“白衣人?”
男人转头,随即转回来,又盯住蔡小小,“喂,白衣人在哪?说!”
蔡小小听出他嗓音中的恐惧。
她冷静地微笑。
纵使内心恐惧,慌张。她也还是要笑。纵使此时,先生不在,她也不能失了气概。不能让这群渣滓看轻了。
“白衣人?”她微笑着,平静地回答,“就在你身后。”
“啊?”
男人将她推开,猛地回头,握紧手中的刀。
身后只有马,围绕着马的强盗。
远处只有漆黑的一片,隐约见山的轮廓,见残缺不全的野草地。
并无其他。
“哈!”
男人如释重负地大笑一声,转回来。蔡小小依然躺在地上,胳膊支起上半身,没逃跑。她现在不想逃,说实话也逃不掉,就算自己逃得掉一条也逃不掉,那就干脆不逃,“唬谁啊?”
“唬你呀,你被吓到了吧。”
蔡小小冷笑着嘲讽。
先生不在这,现在不会回来。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一点了。
“你——!”
男人语塞,朝她迈进一步,举起手中的大刀,满面怒色,因被羞辱而咬牙切齿,“牙尖嘴利的小混账东西!”
“来呀。”
“大爷的来就来!真以为自己是个值钱货?老子现在砍了你也一样可以收钱!省得夜长梦多!”
“来呀!”
蔡小小继续挑衅。
“死吧,小杂种!”
气急败坏到了极点的男人,双眼透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吼叫,将手中刀猛地举起。
她注视刀身闪烁寒光。
刀落下来了。
她最后关头还是闭上了双眼。
嗯,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一点了,就这么一点也挺好。
自己做的还是挺好的。
只是,先生呐,如果你现在能回来就更好了。
“咴——”
她听见马驹长长的一声嘶鸣。
铛——
听见金属的清脆撞击。
簌——
微微的一声响。
咚——
重重的一声响。
然后安静。
“怎……怎么……”
疑惑的声音。
“头……怎么……从哪……”
紧张的声音。
“……白……白衣人!白衣人来了!”
恐惧的声音。
蔡小小睁开眼睛。
只见,黑夜下,那六七个围绕马驹的人,四处张望,惊慌失措。不知道攻击从何而来,像上次一样。
面前有一个男人倒在地上,手中的刀断成两截。那个男人,强盗的头领,此时圆睁着双眼,身体微微抽搐,额角边一个小小的圆孔,内里向外,汩汩流淌鲜血,另一侧则破开很大的口子。
无形剑?
蔡小小心想。
男人的抽搐渐渐幅度变轻,很快便动也不动了。
“白——白衣人来了!”
那些剩下的强盗,其中一个向旁侧退开数步,大声喊叫,“跑啊!”
簌——
又是一声轻响,喊叫的人跌倒在地,她看见那人脑袋上飞溅出一道液体。
“跑!”
其余五六个人纷纷四散开来,惊恐地喊叫着,像上次一样。
簌——
簌——
簌——
簌——
簌——
纷纷倒地,像上次一样。
最后一人……嗯,所以一开始一共有八个,对,当时太黑了看不清,所以说七八个……随便啦。
最后一人,跑向远处。
蔡小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拜托,别像上次一样。
簌——
最后一人也倒下了,倒在新生的稀稀疏疏的野草丛中。
蔡小小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四处张望。
并未见白色身影,面前只有倒地的尸体,还有站在那同样一动不动的马驹。
“你回来了?”
她自言自语地询问。
安安静静。
然后,远处的野草丛中,发出一阵响动。黑夜中,隐约见两个人影从那里站起。
不是。
她们走近。
蔡小小看着她们。
一位是穿着背心,扎马尾辫的沉默女人。肩上靠着一支……书上见过的,鸟铳。黑夜中还隐隐可见管口青烟消散。
另一位穿着黑衣,一手拿铲子,一手拿……那两个圆筒连在一起的是什么?
同样沉默的女人。
讨厌的新老师。
不是先生。
“哦,你呀。”
面对此人,蔡小小想表现得更有骨气一点,但劫后余生,她没什么力气说话,也没什么力气瞪眼睛。
“失望是可以理解的。”海开口,语气平静地对她说话,“你有没有受伤?”
“没。”
“好。”
向她伸出一只手。蔡小小没理会,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脚有点发软。
“上马。”
海指了指站在后面低着头的马驹。
她朝着马走过去,拽住马鞍,翻身坐上。马儿呼噜了两下,摇摇耳朵。
蔡小小拍拍它的脖子。
它害怕吗?
它好像也不怎么害怕。
坐在马上,蔡小小看着沉默的马尾辫女人将长长的枪背到身后,又从腰间取出一柄短短的枪,旋上一个圆管,然后对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人一下。簌簌声再度响起,伴随着一闪而过的火光。
一个个补完后,返回来。
“带她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海对着重新回到身边的人说话,将望远镜还回去。但是女人沉默着,一手握枪,另一手将望远镜挂回脖子上,然后朝蔡小小一指。
然后指向海。
然后划了一圈指四周的尸体。
然后指自己。
最后竖起手指,指向头顶的黑色天空。
蔡小小大概明白其中意思。
“……如果她这样安排。”
海想了想,推了推眼镜,将手中铁铲递过去,李莉娜接过铲子,“你把枪给我,我们回去路上也许还会遇到人。”
她指向对方背着身后的狙枪。
李莉娜却没给她那一把,将手上的短铳伸过去。
“我不需要这个,我自己有。”海叹了口气,但还是将枪接下握在手里,“你在这没问题?”
对面抬起手,拇指食指环成一圈,其余三指竖起。
“那么走了,酒馆见。”
趁着她们说话的功夫,蔡小小打算策马奔腾。
但马又犯毛病了,不肯动。
摇晃着脑袋发出低低的声音。
随便了。
她也只好坐在马上,看着黑衣女人朝自己走近,从她手中取过缰绳,牵着马带她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蔡小小叹口气,对前面的人说,“你要带我回酒馆吗?你们打算做什么?”
“不回酒馆。”海回答,“送你回家。”
好吧,这答案倒是没想到,但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心情惊讶,没什么心情追问。
蔡小小看着她。她,以及那个沉默的女人追到这里来,似乎不是为了阻止自己逃跑,更像是在为保护自己的安全。这假设挺让人讨厌。
海轻轻地扯了两下缰绳,一贯自来熟的马儿迈开四蹄,慢慢地载着她,跟随着牵引者原路返回。
蔡小小回头,看着站在原地,在稀疏的野草地里四处走动的沉默女人。女人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地点,渐渐走远,最终站定在草丛中,举起手中的铁铲开始挖坑。看样子是要将那些尸体掩埋。
这里的野草稀疏,因为前不久经历过一场火灾。
前不久,自己还在这见证过一场对决。
有个人死了。
先生走了。
一切都改变了。
这地方给人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蔡小小心想,这样凶险的地方,所以才会有邪恶潜伏吧。
一条带自己来这干嘛?
座下的马驹不会答复她,只是带她远去,离开这充斥死气的土地。
她们走远了。
留下来的李莉娜,在稀疏的野草丛中忙碌,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决定暂时休息一下。她提着铲子走到坑外,将铲子杵在地上,倚靠着。
身背一杆狙枪。
初秋的凉风吹拂她的头发,将额前盖住半边脸的刘海吹开,显露其下空洞的伤痕。
她注视着远方的黑暗,沉默。
手指一下下,点着铁铲的把手,发送摩斯码。
.-- .--./-.-- --- .-. .../...- .- -- .--.
回去的路上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城门此时已经关上了,但守门的兵卒认出她,骂了她一顿又把她们放了进去。
蔡小小向兵卒道歉。
女人对兵卒说无事发生。对,原话就这四个字,没更多。
两个人一匹马,慢慢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沿原路返回,彼此都不讲更多的话。
只是回到酒馆时,女人停下了脚步。
马也停下。
“不是说不回这,送我回家吗?”
蔡小小在马上问。
“里面很吵。”
这回答似乎和她的问题无关,海注视透过窗户缝照出的灯光,还有灯光中攒动的人影,“现在来了很多人,现在我该演唱。”
“那去啊,剩下的路我自己也能骑回去。”
蔡小小略带不满地说。
“不,既然送你回来,就应当送到终点,确认安全后再返回。”
海放下缰绳,朝远处走了几步,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了一支,这其实也算在小孩面前抽烟了,但她也无所谓,她也无所谓,“并且,既然送你回来,我也应当向你解释一些事情。本希望李莉娜做的。”
那沉默女人?
蔡小小环抱手臂,斜眼看她。
“对,她也无法解释,她不能说话。”
海吐出一口烟,推了推眼镜,“既然如此,一件事一件事说。第一件事,你在后院,在仓库里看到的那个被囚禁的人被关住是有原因的。那人患有疾病,时常处于躁郁状态,精神衰弱难以克制,容易对自身和他人造成伤害,所以需要被限制行动。躁郁时会有畏惧光线的表现,所以窗户钉了木板。李莉娜是目前看管她的负责人,所以不让你靠近。”
“她是你们的人?”
蔡小小问。
“对。”
“她不是个道姑吗?”
“那是一个暗语称呼,意思是用药成瘾的女性。”
“吃药吃出病了?吃的什么药?”
“很多药。”
海又抽了一口烟,“如果你不相信,我们现在再去看一次,我将库房打开令你能够近距离看清楚,那样你或许会相信我的说法。如果你观察后依然不相信,先记下此人外貌,未来当她思维较为清晰的时候再去看一次,确认是同一个人后,她本人会向你说明。”
“不必了,我……暂且相信你的话。”
如此详细地给出意见,似乎不会有假。蔡小小心里这样想,暂且相信,以后不信再来看。不过那样就有偷梁换柱的可能……嗯,这点对方似乎也考虑到了。暂且相信吧。
私心地说,经过一段风波后,她也有点无心去管了。
“如果只是暂且,我认为最佳做法依然是现在确认一次。否则未来你若改变想法,我方很难答复。我从双方角度综合考虑问题。”
“行吧行吧行吧,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她实在难以反驳对方言词,难以继续争辩,这人还真是个老师,“但别让我再听到那女人——那黑衣长发女人的废话了。”
“我们从后门进去。”
整个过程没用多长时间,她们把马拴在门前,绕到巷子里从后门进了后院。海给她打开库房的锁,让她看到了库房里的女人。确认女人已经睡着了之后,海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她将女人的容貌看清楚。女人的手脚和腰间拴着结实的布条,嘴上也捂着布,被捆绑在一张床上。女人脸上有些抓痕,指甲上也带了点血,据此判断抓痕是自己抓的。女人的额头破了一个看起来很深的口子,就像那些强盗的致命伤一样。对此海倒是没给出答复。
看到这也差不多相信。
没什么疑虑了。
两人再次走出后院,走出后巷。
“虽然,依然存在一种可能,此人是发病后被绑架禁闭至此。”来到街上,站在趁机吃草的马驹旁侧,海把抽完的烟丢在地上,对着蔡小小说,“所以以后你可以随时再来此处,如果遇见此人清醒,你可以单独和她对话,不过为安全起见切勿去除对方束缚。或者更稳妥的做法,向家长说明,向官方报告,我们在官方也有备案。”
“我会再来,看清情况再说。”
蔡小小略微感觉疲倦,也不想以后再来,但还是如此说到,还是再来吧。这事现在自己知道了,也不容自己不管了。
“那么,第二件事。”
对方又继续说,一件解释起来就这么复杂了还有第二件?还有多少?这些疑问都是自己提出的自己会不知道多少?自己要的解释自己就得听完,“关于你在那个房间,也就是酒馆所有人的住所,看到的和你相关的,记录你行动和心理的文字。”
“嗯。”
她不是很关心了其实。
“我不能回答。”
“那你还提这个干什么?”
蔡小小感觉无语,翻个白眼,“作为先生有关的人,你们监视我,我想我也明白其中的理由了。不回答就不回答吧。”
“我只能向你保证,这些内容不会涉及你的个人隐私……嗯,不,其实也有所涉及。”看着对面人自说自话说完又自相矛盾,她突然感觉还挺有意思,这冷漠的人似乎少见地不知该如何措辞了,但还是尽力维持一本正经地模样,“我是指……较为私密的隐私,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我懂我懂。”
蔡小小点点头,倚靠着门口的栏杆,抚摸着一直埋头吃饭的马驹,她自己还没吃饭,“同样,暂且信你吧,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又要从双方角度考虑建议我回去再阅读全文一遍确保无误?”
“我认为最好如此,但我不能让你这样做。”
“那就当我确认无异议。”
“好。”
海站在对面,说,“也许未来你会有机会明白其中缘故,通过你自己的探索。”
“我不是说了我已经明白了吗?”
她不耐烦地回答,“说第三件事吧,山贼怎么回事?为什么让山贼和那些侠客去找先生麻烦?”
“为了让她杀人。通过组织行动,逼迫她做出杀人的行为。”
“为什么?”
“有的人希望事情一如既往,有的人喜欢看她杀人。”
“果然。”蔡小小向酒馆内狠狠地瞪了一眼,里面的喧闹声很刺耳,“你们就是不愿意让先生安宁,是不是?让她离开这里,去不知道多远的地方为你们做事,这也不只是交易,对不对?”
“不。”
“只是交易?”
“不,不只是交易。”
对面的人说,纠结起语法,语气重新恢复平静,重新让蔡小小讨厌,“同样的,和她的过去相关。她被安排在旅途的终点见到一位过去的人,结束一段过去未结束的事情。”
“为什么!”
蔡小小语气激动起来,“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想……想远离过去了,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让她如愿呢?一定要逼迫她,面对她讨厌的过去,她已经很努力了呀!已经付出了很多代价呀!”
“还需要再付出一些。”平静答复,“这是最后的付出,在此之后,她过去的一切也都结束。如同安排的那样。就此我可以向你给予肯定的答复。”
“……”
她暂时没有说话。低下头,思考了一会,手机械地抚摸马的鬃毛,想了许久再次开口,再次抬头问面前的人,“那么,如果一切能结束的话。结束后,她会回来吗?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我不能回答。”
海低下头,似乎又犹豫起来,语气似乎又不同了,更加不同,“说回第二件事,当时在电脑上看到的那些文字。你没有向前翻阅看前文内容吧?”
什么是电脑?
“如果你们一直监视我,应该知道我有没有那样做。”蔡小小回应,想了想,还是直接给对方正面答复,“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不必放在心上吧。”海伸手摇了摇,“还有需要解释的吗?”
“也没有。”
她现在感觉饥饿,感觉冷,感觉想早点回家,“暂时没有,以后再有我会再来问你。”
“那今天就这样吧。”
对面人叹了口气,迈开脚步,经过马儿身边的时候拍了拍马的肩膀,一条又很顺从地抬起头,吃饱了是不是?“我们继续走路,送你回家。”
蔡小小看着她的背影。这个黑衣的女人,站在黑夜里,和黑夜融为一体。这个女人,说话冷漠平静,不显露任何情感,一双眼睛,若非被镜片遮挡,便是一成不变的淡然无神。
真是个陌生人。
一个对自己来说,始终都陌生的人。
……有点熟悉。
曾经的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曾经的先生?先生过去,是不是也如此模样?作为一个服从命令的人,漠视周遭的人,无法与旁人交流感触,封锁内心世界不为外所知的人,是不是都是如此模样?
那么,现在的她,会不会也可以,若给予一个机会,同样能够……
……改变?
如果被给予一个机会。
如果自己可以尝试。
“我自己可以回去。”
蔡小小背对着她,一边开口,一边解开缰绳握在手中,“你还是去做你要做的事情算了,到酒馆里去给那些人演唱,那才是你想做的。至于来救我,要送我,给我们学塾上课,当我们的新老师,也都是那女人的安排对不对?你也只是听令行事,你也不喜欢,所以何必勉强呢?”
故意的反话,看如何应对。
“……”
背后人一时沉默,“的确。但我既然听令行事,就应该将事情做好。”
这么回答不对。
“嗯,坦率地说,你确实做的挺好,至少在今晚救我这方面。”蔡小小再次做出尝试,“我该对你说声谢谢,你可是救了我的命呢。”
“不用谢。”
诶,这么回答就对了。接下来说这是你应做的。
说呀!
说这是作为老师应做的,老师应该要保护自己的学生,所以不用谢。
说。
“那些人是李莉娜杀死的,不是我。我只是给她做观察员。”
什么鬼啊?
“那你也救了——”
“并且,今天你遭遇的危险也是被安排好的。那些强盗是上次在和白衣人的战斗中侥幸存活的山贼,其中一位你也认出来了。他们被安排来骚扰你,我和李莉娜被安排来这里是为了杀死他们。”背后,依然是平静的声音,打断她的话,“如此行动,意图在于令你对我有所改观,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
开玩笑吧?蔡小小皱了皱眉头,如此冷言冷语,还指望关系……亲近?
这词真够肉麻。
若指望关系亲近,就别用这样的态度对我,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个安排我不喜欢。所以用这样的态度对你,对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海依然维持平静的面色看向酒馆,重复她的心声,“向你提供帮助,是我作为接受安排者应做的,所以不用谢,也不用产生任何与过去不同的情感。我们最好还是像过去一样相处,或者应该说不相处,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当然若你愿意表达好感我也不会拒绝。无论如何,希望你的选择是基于内心真实想法,通过你自己的探索,经过充分考量后做出的,而非受人操控安排。从双方的角度综合考虑,那样更好。你认为呢,蔡小姐?”
唉。
这次叹息发自内心。
“……先生会叫我小蔡。”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缰绳,喃喃说道。还想什么呢你?这位可不是你的先生,不是过去的先生。只是一个新老师。你又期望什么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态度都这样明确了,你又趁赶着贴上去做什么呢?“也只有先生会这样叫了。”
背后的沉默。
“我有一个物件需要交给你。”
“什么呀?”
蔡小小转身,看到她朝自己走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牌子递给自己。她接过,灯火昏暗,隐约可见其正面写了几个大字,背面写了很多小字。这块铜牌似乎就是先前,在酒馆里那个乱头发的人连同信一起递给黑衣长发女人的东西。这个东西她认识,是她所处时代有的,是官员衙役们用的腰牌。
“给我这个干吗?”
“这是你的先生,夏玉雪的腰牌。证明其为锦衣卫属下探员,奉命办案,诸罪豁免。”对面人说,“如此一来,她便无需因过往杀人的行为受律法惩处。酒馆里的人让我把牌子交给你,由你代她接收。”
“等她回来交给她?”
“此物由京城官府派发,官府中亦有资料记录存档,所以不必担心丢失。”没回答问题,“但最好还是妥善保管,补办的手续很繁琐。”
“好,我知道了。等先生回来后,我会交给她的。”她将腰牌收到衣服里,“那女人找关系弄来的吧,这我也需要个解释。”
“都是交易内容,都是安排好的。”
“对,安排,那就这样吧。”
蔡小小重新牵起缰绳,带着马,朝回家的方向走去,“无论如何,今天也就这样了。走吧,海老师,继续完成你的任务,像安排好的那样,送我回家。”
“好的。”
海走在前面。蔡小小牵着马,跟在她的身后。
行过黑夜下无人的街道。
行过早已关门的学塾。
继续走。
不再说更多的话。现在很黑了,小城的夜晚没什么灯火,海再次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亮前方的路。
继续。
直到,最后来到家门前。
手机的灯灭了。
蔡小小在心里盘算着,本想着临到离别的时候,再说上几句话。
到底,她还是心存一些念想,一些希望。
希望,哪怕能够通过只言片语,造就一些不同。
比如说自己以后还是会来上音乐课,比如说下次来酒馆没什么事的话还会听她唱唱歌,比如说尝试着也学一学那个叫吉他的新乐器。比如说问一问业余兴趣、问一问生日、问一问有没有交往对象。比如,再不济,道一声老师再见也好。
然而等到了家门口,迎面就看见自己的爹着急地迎上来,严厉中带着关切地询问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然后开始向身边一直陪着自己的人询问,新老师则耐心地继续用一贯的平静语气进行解释。她还没能听完两人的全部对话,没能插上嘴,没能说出一个字,还什么都没说就被管家婆婆拽进去吃晚饭。
对方拒绝了留下来用餐的邀请,也对,还要赶回去演唱呢。
等她吃饱了,洗过脸了,写完作业了,背完课文了,躺床上要睡觉了的时候,关于日后不再翘课的决心也消散了,酒馆也不想再进,确认后院库房那女人没问题就行。
有些事情确实一如既往。
“唉,先生呐。”
夜间,蔡小小仰面朝天,看着手中的那块被托付的腰牌,先生的腰牌,看着其上书写物主姓名的三个小字,感受窗外的秋风萧瑟,临睡前自言自语,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真想你快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