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神……曹秉善恍然大悟。
祂侧身蜷缩在黑铁环前,睁开了眼,那双眼里没有眼瞳和眼白,而是一片通红,像流动着岩浆一般,又像燃烧着一团灼热的烈焰。即便如此,旁人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祂的视线指向何方。
“仁慈的无名之神啊!”蛾子高声道,“您虔诚的奴仆恳请您拯救无辜的动物们!即使我们已经抗争了一个世纪,人类的阴影依然笼罩在大地上,每天都有无数动物被残忍杀害,被他们赶出家园。”它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因憎恨而悲愤,“失去栖身之所,我们只能用血肉之躯去抵御变化无常的环境,失去食物,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幼崽们饿死。痛苦还在不断压迫着我们,都是因为人类这颗毒瘤仍然生长在大地之上!”
听到信徒的哭诉,祂连同圆环又化作了红雾,接着雾气不断膨胀,从里边飘出来一个长着龙角和龙尾,且双目通红的男人。祂身穿一袭陈旧破烂的帝王龙纹冕服,外披少量黑铁甲片,头戴十二旒冕冠,手脚均着黑铁铠甲。雾气凝聚化为一条黑鳞巨龙,匍匐于祂的脚下。祂一手执青铜剑,一手执缰绳,驭龙而立。衣领破碎敞露的前胸上两道疤痕十分惹眼,形状同祂的双角一致,利落且锋利,颜色似祂的双目一般翻涌着朱红的岩浆,似在燃烧。
“愤怒的魔王啊!请您再次改写这个世界的法则,让人类永远消失!自然不需要他们!这颗星球也不需要他们!”蛾子跪倒在地,俯下身子贴紧地面,显得万分卑微。蜘蛛也学着它的样子一同趴在了地上。
祂沉默不语,稍作停顿后抬起手中的剑指向地上的“信徒”,刹那间,蛾子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胡乱挣扎起来。褐色的液体从它的皮肤下不断喷溅而出,就好像它的血肉正在溶解,疼得它一头撞在地上抱头打滚,剧烈震颤的翅膀掀起一阵又一阵气流,鳞粉漫天飞舞。终于,在一阵最为凄厉的尖叫声中,蛾子全身爆裂倒在了血泊中。目睹全程的蜘蛛吓坏了,颤抖着八条腿不断后退,可惜也没有逃过相同的命运,同样在尖叫过后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惨烈的场面像一只利爪掐住曹秉善的脖子,将他的恐惧拉升到了顶点,强大的威圧铺天盖地灌入他的意识中,撕碎他的精神,蹂/躏他的心智,直到他完全臣服。曹秉善能想象得到自己将会遭受怎样的痛苦,但他竟突然感到一丝坦然,希望平静地接受死亡。
祂转身时又化为了一团巨大的红雾,跟着雾里飘出来一个女人,身穿一条破旧脏污的抹胸紧身裙。那裙子像被灰烬涂抹过一般,纯白的布料染上黑灰的颜色,上边亦缀有些许黑铁甲片。裙子长长的鱼尾部分则像被火焰燎过,破碎且残留着漆黑的焦痕,在空中飘逸舞动,如同祂漆黑的长发那般。红雾此时化为两只套上了黑铁铠甲的手,它们托举着一顶破碎的黑铁王冠,悬于女人头顶之上。祂胸前亦有着和男人一样的疤痕,燃烧的双眼也和祂一模一样,连同那双角和尾巴。
“我需要信徒。”
祂没有张嘴,声音却在曹秉善的脑海中响起;祂的脸上没有表情,曹秉善却感觉祂似乎在对他微笑。他感受不到任何恶意,心中自然也不再感到恐惧。
“给我故事,人类,你所能创造的最好的故事。”
曹秉善听不懂祂在说什么,正想问清楚却两眼一黑,像是又犯了低血糖。等到意识再度清晰,他发现自己正站在祭坛的柱子前,身上只稀稀拉拉地粘着些蛛丝,胸口也没有被匕首捅穿,时间仿佛回到了他被蜘蛛绑上柱子的前一刻。事情太过诡异,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或者发了臆症,但他看了一眼周围,蛾子和蜘蛛的的确确是死了,只不过位置和幻觉中的有些微区别。
死因可能也存在出入……因为祭坛上除了那两只虫子外,此时还多了一只。它看起来像是由好几种虫子拼凑而成——有长着尖颚的头颅,也有着蜈蚣一般分节的长长的腹部,却靠六条蚰蜒般的长足行走。它此时正在啃食蜘蛛的尸体,就好像是它袭击并杀死了这两只虫子。
曹秉善十分不幸的被它给发现了,于是慌忙扯掉身上的蛛丝,捡起蛾子掉落在脚边的手杖,撒腿就跑。虫子比想象中蹿得更快,三两下就追了上来,只见它两根大颚一合,就把曹秉善的外套撕下了一绺。这力道着实不小,曹秉善被扯得差点一跟头栽倒,好在他及时稳住身体,然后抡起手杖回身给了虫子一棍,把它暂时逼退。曹秉善清楚真打起来自己没什么胜算,那虫子比他人还长,两根锋利的颚随便给他哪里夹一下都够他死的,他必须赶快想办法摆脱这只虫子。
麻烦的是洞里没地方可跑。曹秉善原本打算沿着自己下来的道返回,但是看到不远处那黑漆漆的入口就打了退堂鼓。跑得过好说,跑不过就是找死,里边伸手不见五指,连虫子的头跟屁股都分不清,要抵御袭击根本无从谈起。
一人一虫站在祭坛两侧陷入僵持。虫子吃了一棍变得谨慎了些,两根触须不断摆动,似乎在评估敌人的实力。而曹秉善只是单纯杵着,陷入被动防御,毕竟以人类的智商来说,判断局势的速度要比动物快得多。所幸虫子虽大但底盘低,曹秉善在它眼里算得上身形高大,因此不会贸然发起进攻。他吃准了这一点,为了进一步威慑虫子,岔开腿张开双臂,将自己的身形又扩大了许多。
鉴于没什么口技天赋,曹秉善吼不出狮子老虎那样低沉的引擎声,便退而求其次,尽力压低声音模仿起狼叫。
“汪呜——”
呃……怎么听着像狗?
曹秉善心里犯起嘀咕,马上进行了调整。
“嗷呜——”
这回终于对了,虫子十分给面子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张开双颚朝曹秉善的脸扑了过来。
我去,怎么还给它惹毛了啊!
曹秉善心里一惊,赶忙后撤躲过攻击,转身跳下了祭坛。
“有时候人会倒霉到怀疑人生”,这是曹秉善的人生感悟,也是倒霉鬼不得不品的人生一环。但放到当下来说就是——他没注意祭坛下有食人花,跳下去踩到人家被花瓣咬住了下半身,跟穿上了条公主裙似的。
虫子的头已近在咫尺,跑又跑不掉,用手杖攻击也来不及,曹秉善觉得这次他可能真要完犊子了,下意识举起手杖挡在了身前。就在这时,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接着曹秉善就听见一阵嘶嘶声,虫子嘴里喷出的粘液糊了他一手。抬头才发现原来不知从哪冒出好几根藤蔓,将那只虫子禁锢在了空中,食人花也在这时张开花瓣松开了他。虽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他第一反应依然是跑路,因为那只虫子正在用颚剪断藤蔓,而且非常迅速。
一味逃跑显然也不是长久之计,在安逸环境里生长的人类想跟野生动物拼耐力,属于是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曹秉善还不至于那么傻。可是能在虫子的追逐下逃脱的方法并不多。祭坛附近太空旷,要藏起来不太现实,剩下的除了弄死虫子就是打折它的腿,必须让它失去行动能力才行。最直接的做法是上去搏斗,拼个你死我活,或者靠技术打断虫子的腿还不被伤到,曹秉善不用想都清楚凭他的本事没可能。而且他就是觉得打不过才跑的,真那样做反倒与想要逃脱的初心相悖。
事情貌似又陷入了死胡同,曹秉善打算先沿着祭坛边缘绕到楼梯那继续往祭坛上跑,先跟虫子兜几个圈子拖时间。但当他看到祭坛正对面那个坑时,脑中闪过了一个主意,他突然在坑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追上来的虫子,握紧手杖摆出防守姿势。
在动物眼里,逃跑的猎物是没有威胁的,可一旦追逐的猎物突然停止逃跑面对自己,它们便会感到迷惑并提高警惕。虫子如预料的那样在离曹秉善不远的位置停止追击,触须再度摇摆起来,似乎在重新评估猎物的威胁程度。
这并非曹秉善所期望的,他稳了稳意志,把手杖伸向虫子,像玩逗猫棒一般逗弄起虫子来。凶猛的虫子哪受得了这般挑衅,迟疑片刻后,两根大颚一合死死钳住了手杖。见时机已到,曹秉善当即铆足力气抡起手杖把虫子往坑里甩去。别看虫子个头大,实际上因为没有内骨骼,体重相较同等体型的其它动物要轻得多,曹秉善的力气完全够用。
因为火把的光线太暗照不到坑里,曹秉善先前只推测那是洞穴系统里常见的水潭,而现在不管它是什么,只要虫子掉进去,曹秉善就只需要守在坑边在它想爬上来的时候用手杖把它捅下去,这样多折腾几次说不定就能把虫子直接耗死。
虫子如愿摔进了坑里,胜利在望,曹秉善却突然失去重心,和虫子一起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