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你不是他的合伙人吗?不知道他以前的事迹?”见她疑惑,不明就里的卢师傅脱口而出。能让陈易时隔许久重新踏入切割作坊的,除了他的合伙人,卢师傅猜不到第二个可能。
伍园说:“我不是的。”
卢师傅发现她并没有在开玩笑后,恍然地解释道:“陈在专做宝石前也做别的工艺品,他有两位合伙人,一位女士和一位男士。我没有见过他们,抱歉猜错了人。”
而伍园决定放任自己的好奇心,把卢师傅的话拉回起点:“您说他‘忽悠’您干活?”
卢师傅说:“陈是很懂原石,但他当时不懂加工,就来矿区找突破口,他就看谁家门口热闹,不幸地,我成为了他的目标。他背着根鱼竿去逮我,在河边。我就当不知道,只跟他聊钓鱼。”
这个形象太欢脱了,伍园问:“那后来呢?”
“我钓到了很罕见的大鱼,但是拖不上岸,陈跳到河里去帮我网上来,他那时候的身板比现在要单薄些,挺白净的脸上、衣服上沾着淤泥和鱼鳞,但也没有要松手递鱼给我的意思。那可是一条很大的鱼,我只好问他想干嘛。”
伍园想,这是挟大鱼以令钓鱼佬。
“他说他飞了很远的路过来,想把矿石拿来给我加工。他说他只和手艺最好的师傅合作。”卢师傅哪怕是现在回忆都能感受到冲击。
伍园愣了愣。
“你也觉得这请求很嚣张吧,他这人讲话很有蛊惑性。”卢师傅说,“他说他知道这儿不接散单,但他以后肯定会带给我很多单子的。哎呦,请求人的话,表情冷淡地说得理直气壮。”
卢师傅继续拨着手指头数数,总算把年岁算清了:“那是五年前了,时间真快啊。陈那时正在二十五岁的狂妄年纪里,把大话讲得好像明天就能实现。不过呢,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也笃定自己会成为世界一流的珠宝切割师。总之,我没有很相信他,但是为了拿回大鱼只好答应他一次。从那以后的两年,我学会了一句你们的古语,叫做‘有一就有二’。 ”
伍园忽然想起,陈易说他四年前去过浔市,年轻的他的足迹跨度可真够大的,从东方小镇到热带小岛。卢师傅的忆往昔像是给时间加了一层滤镜,看不真切,那个她未曾见过、更年轻的他,在别人的回忆里表现得自负且自信。
既然卢师傅说后来的两年里有一就有二,大概某种程度上他实现了他的大话。
“虽然他抓着您的大鱼不撒手挺可气的,但我猜他没有食言?”伍园说。
卢师傅很赞同她的前半句,对后半句也无可反驳:“陈的眼光很好,他投资的几个品种经历了最大的一个上涨周期,所以之后的两年里,他真的给我带来了很多订单。他的学习能力也很好,很快就比我懂得多了。我嘛,只会在这个小小的台子上磨石头。”
卢师傅接触过很多商人,陈是只需劳力不用劳心的那种:他不掩饰野心,不热情但尊重专业,能平等地接受切磨结果的好坏,不会对他的工作指手画脚。这种能持续带来单子,让他专注切割工序、对工艺有容错心的商人是理想的主顾。
伍园喝了一口茶,卢师傅泡的茶口感甘醇,初尝微苦,这苦味又很快被带着果香的甘甜覆盖。
能陪陈易时隔三年再次拿着石头上门的,既然不是他的工作伙伴,那只可能是另一种亲密身份了,卢师傅对自己的推测很笃定。故人重逢的感慨让他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子,带着诚挚的关切:“三年前他找我去钓了一次鱼,离开时他把一支我一直舍不得买的鱼竿送给我,告诉我他会留在小岛,但不会再来矿区了。我很少走出这间屋子,只听说他的投资出了波折。”
卢师傅停顿在这里,伍园发现他可能在等待她对“波折” 的补充,他误判了,她对此一无所知。现在的陈易几乎和卢师傅回忆里的他完全割席了,她看到的只是一位每日去鱼市采买的厨师、一个隐于市的旅店主人。
伍园说:“您这次见到他,会不会觉得现在的他也不错?”
本来隐约为陈易可惜的卢师傅闻言,才发现自己惯性思维了,现在这个会笑着和他打招呼,老友一样给他带渔具的陈易没有什么不好。以前的他被贴着果断、漠然的标签,有人情味的人在市场是讨不到便宜的。而现在的他既不张扬也不低沉,就好像路口移栽的树,在和土地日复一日的磨合里长到了最稳定的时节。
卢师傅说:“他是和五年前不一样,和三年前也不一样了。Miss, 你能陪他再来这里,我是很高兴的。”
但是只有伍园知道,并不是她陪陈易来的,是陈易轻轻地说自己或许能帮忙节省成本,才会再次来到了这里。
伍园说:“其实是我得到了他的很多帮助,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刚才在门口,他看见您时,也是很高兴的。”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当年让我钓上来那条大鱼就是他放下去的。”卢师傅想起来这茬,笑着佯装叹气。
伍园的茶水还未咽下去,呛在喉咙里。披着温情和传奇外壳的故事峰回路转,现在的他看不出过去的一点影子。他只是教小孩子要处理好与钱的关系。
陈易带着塔塔回来时,就见伍园咳得脸都红了。
卢师傅瞥见他递水给她,止住他说:“你的朋友就是喝水呛到的。”然后卢师傅又看到他想去帮她拍拍背,伸开的手掌像是在表演默剧,等到他的手稳住,女孩子已经停止咳嗽了。
陈易发现她不咳嗽后,看着他的眼神像在憋笑思考的兔子,这时卢师傅对她说:“气人吧?”
没有上下文,他完全猜不到他们在聊什么。
伍园说:“但是能让鱼上钩,完全是您的钓鱼技术好导致的。”
卢师傅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他对陈易说:“你的朋友很可爱。”
然后卢师傅不闲聊了,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毕竟陈易今天是穿着衬衫来的。陈易这个人,对万物因缘没有敬畏心,可偏偏碰到他穿衬衫的日子,切出来的石头品质都格外好,是以从前遇到珍稀的材料,他也是会特意穿衬衫来的。
今天的原材料只是中规中矩,但衬衫足够彰显他重视的心态,卢师傅看在钓鱼礼物的份上,也是要精益求精的。
第一颗石头抛光完毕后,伍园见陈易很小心翼翼地把成品带到她面前,在门口自然光的照射下,原本粗糙的小石头变得璀璨生辉,陈易和她讲原本的克重、第一次切割完和成品的克重,算下来的损耗率是很争气的。
封袋、写下品类和最终克重后,陈易把小袋子交到她手里:“有一种说法叫新手的运气,你的运气很好。”
他把很难把控流程和左右最终结果的成品归结于她的运气好,其实哪有什么运气,一路都是他倾力的正向人为干预,他是翻译,是顾问,是谈判者,也是她一次又一次加深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