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饵实在太明显了。若是以前也是这规矩那还说得过去,如今突然改了……不,唐昭是一位兼听的君王,就像他不会因为群书苑和素衣讲学是唐辉创立的而完全废止一样,他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那么这规矩,又是谁定的谁讲出来的?谁统一口径默认了的?
巡礼臣负责这些事,那几位杜海都不怎么熟,唐昭甚至还没安饵,鱼篓里就已经有了鱼。
杜海睡不着,脑海里翻来覆去思索着。
不管是合作,或者被蒙骗,亦或者被威胁,这条小鱼说不定可以牵出背后的大鱼,板上钉钉治起罪来。
他不吃饭,不代表对方就放弃了,杀人的法子多的是。
他睡不着,一下一下咽着嘴里不自觉分泌的唾沫,他才发觉他是害怕了,害怕合眼的下一刻就会有几个蒙面人出现在他的床边,举着大刀猛地扎在他的身上,一下捅出一个血窟窿,血止不住得流,鲜红色混着铁锈味成为他最后的知觉,最后的记忆。
他的大脑高度紧绷起来,甚至觉得睡在床上也不安全,干脆起身拿枕头和被子包了个人形,目光在家徒四壁的陋室里逡巡,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藏身可以安稳睡觉的地方。
没有灯,没有月亮,很黑,很安静,他的心跳声太大太吵闹了。
杜海缩在墙角,手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企图让自己安静下来,他屏息,他敲着自己,就好像一个被野兽追赶濒临窒息的人,直到烛光跳跃而起晃花他的眼睛,让他泄出一丝惊叫。
他看见了一个人,举着摇曳的烛火,站在离他不远处,没有低头,正垂睫看着他,发出一声怪异的笑。
那是他的脸!
杜海瞪大了眼睛。那他自己呢?他自己又是什么?还是说他已经死了?死了?
“你想自己先把自己吓死吗?”他听见那人问着。
杜海伸出手,那人却没有走过来,于是他伸出的手环抱住了自己,有节奏的轻轻拍打自己的背,轻轻哼着什么温柔的呢喃絮语,头脑渐渐清醒了过来。
“已经三更了?”
“嗯。”舟回应他。
三更点灯读书的规矩。
杜海闻言起身,还有些不稳,一下跌倒在地上,又自己爬了起来,显得有些狼狈和倔强。
“真好啊,我又活了一天。”他慢慢走过去坐在床上,掀开被子露出里面愚蠢的枕头,颤抖着放回原处,勉强嬉笑着。
舟握着烛台的手一抖,转身闭眼了片刻,接着将烛台猛地放在了桌案上,急切得走近了杜海,“我做不到,好吧,我承认,我做不到。”
这话像是对杜海说的,像是对他自己说的,像是对……某些个不为而知的存在说的。
他用力揽住杜海,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接着意识到什么所以松了力度,有节奏得拍着杜海的背,用脸颊一下下蹭着杜海的脸。
“别怕,我一直在,一直在……对不起……”
“我知道。”杜海缓缓回抱住了他。
“你不是一出戏,一个玩偶,一个消遣,你是我……”
“你是我唯一的虔徒。”
“我知道。”杜海发出了闷笑,用脸颊蹭着舟的脸颊,接着是唇角,是唇,“我当然知道。”
在舟想要回应他的时候,杜海摇头晃脑得抽身离开,高声背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他读他背,却也有度,不至于等到素衣讲学时声音嘶哑发不出声。
其实正是农忙的时候,白日里,有三两孩童探头探脑,挤着看那张桌子,恰好杜海能从窗户看见他们。
“认得字吗?”杜海开门,温和得问着他们。
几个孩子摇了摇头。
“那刚好。”杜海又转身回去,却把孩子弄得懵了。
“先生不教我们吗?”有个胆大的孩子问道。怎么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不是我不教你们。”杜海摇了摇头,“只怕你们跟着我学坏咯。”
“这四个字念废寝忘食,意思是顾不上睡觉,忘掉了吃饭。形容学习努力用心专一。”
“我就是这几天装装样子的,人哪里能一直不吃饭睡觉啊。”杜海摆了摆手,一幅坦坦荡荡的老油条状。
几个孩子大概见多了那种装模作样的古板学士,听见杜海这样说,都嬉笑起来,对杜海好感倍增。
“你是不是还偷偷吃?我饿的时候就会那样。”
“嘶——你们可得给我保密啊,不然到时候我讲学没人听,那我可就惨了,是要掉脑袋的。”杜海赶忙小声道。
“知道了!先生你真有趣儿,我们叫大家都来听,让先生你多长几个脑袋!”几个孩子又嬉闹着推推搡搡跑开了。
这讲学嘛,也就都城周围的离得近的能沾点光,还有那些有资本千里迢迢赶过来的,毕竟据说这个素衣讲学可能会讲到春试秋试的考题,其余的用处也不是很大。
白日还算轻松,应该不会拖很久,不出三日。杜海和自己打赌,就像是临考的学生,越等越焦躁。
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杜海再次做了准备,缩在了角落里,他夜里睡不好没关系,白天可以睡,有舟看着呢。
不是他晚上不相信舟,只是舟给他的感觉依旧飘渺,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而且……舟也和他是一样的想法,嗯……理所当然。
杜海突然想知道鬼杀书生的故事细节了,因为他知道如果要他死,肯定会伪装成那种效果。没有血,悄无声息,消失。
有人敲门了。
说实话集中精力备考的书生一般都浅眠,所以可能会被这敲门声惊醒,但是杜海不是,正如他白日对那些孩童所言,他就是装样子的,也不是真得书生而是奉旨讲学的人。所以他不打算去开门。
铁钩从门缝探出,轻车熟路把门闩撬开了,那道人影缓缓走来,隐没在无月无烛的黑暗之中,就好像杜海恍惚畏惧的似梦非梦一般,那人举起刀,狠狠扎向了他的床铺,不过一下两下三下……像是扎和他有血海深仇的人一般。
“晚好。”舟点燃了蜡烛,举着烛台看着那人的背影,语气平静冷淡。
那人好像才从扎人扎疯魔的状态清醒过来,意识到那些只是枕头被子,带着被戏耍了的恼怒回头。
那是一张四五十岁狰狞的面孔,带着沧桑和浓浓的血腥煞气,仿佛食人骨肉的妖刹。哦,实际上他就是。
在杜海被点名准备素衣讲学的时候,狱里好些罪犯都“越狱”了,弄得人心惶惶。因此巡法监堪狱监还被革职了。
“是你,哈哈哈哈,你比他们要聪明。”那人讲起自己的故事来,像是穷途末路急着拉人下水的恶棍,“只要笑着打个招呼借宿,他们就会把我迎进来嘘寒问暖,殊不知他们引进来了恶鬼,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