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搬麻袋时,后颈衣领下滑,露出片斑痕,“不碍事,勤晒晒就是了。”
左谦立刻上前托住麻袋底部,“您这风湿有些年头了吧?夜里疼得厉害?”
掌柜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了瞬。
“老毛病了,贴些膏药就好。”
“那就好。”
药铺第一日我哥就去查过,可惜没碰见掌柜。
现在恰巧撞见了,时间也还早,我们也不介意在这里浪费点时间。
“啊,你们问戏楼吗。”掌柜眯着眼,“戏楼是前几年建起来的。”
我身体微微前倾了些。
“我和戏楼老板,算是村里接触较多的吧。”他把麻袋里的药材舀出来,铺开来整理着,“毕竟小药这孩子在我和他这两头跑,总是熟络些。”
“你们近期有见过面吗?”我询问。
我还是不相信会无人注意到无面人。
“小药淹死了后就没了。”他平静地像是在说给病人开的药方,“基本没什么交集了。”
“那之前呢?”上官凌追问,“你们最后见面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药材细碎的摩擦声戛然而止。
掌柜布满老年斑的脖颈突然转向东南方,浑浊的眼球蒙着层灰翳。
“样子?”
他咧开嘴,“是个顶讲究的人,总戴着银丝面具。”
后厨传来瓦罐沸腾的闷响,掌柜进了屋,“枇杷膏熬好了。”
“这地方太古怪了。”
趁着掌柜进后厨的间隙,我拉拉我哥,小声,“我们真要喝吗?”
我哥盯着掌柜走远的方向,“……或许得喝。”
掌柜端着青瓷碗出来时,我似乎闻见了些许甜腻里裹着腐叶的味道。
五碗暗褐色的枇杷膏在石桌上泛着油光,掌柜指甲缝里的青苔碎屑正巧落进我面前的碗里。
是不小心的吗。
我有些不安地拿起碗,发现已经找不见那点碎屑的踪影。
我哥端起碗晃了晃:“掌柜的手艺倒是特别,这汤药稠得能糊窗纸。”
“加了蜂蜡固形。”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敲了敲碗沿,“润肺止咳,是好东西。”
安枝妍皱着眉看了左谦一眼,左谦顺势接过她那份,“她这两日忌甜。”
黑猫不知何时蹲在了窗台上,黑琉璃似的眼珠随着汤匙转动。
“可惜了。”掌柜似乎没在意。
我舀起半勺,对着光看去。
但除了些许药材的杂质几乎看不出什么,好像……就只是普通的枇杷膏。
直接喝吗?
其他人陆陆续续舀起,一时屋内只剩下汤匙和汤碗碰撞的脆响。
“小药从前最怕喝这个。”掌柜突然出声,吓得我把匙柄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那孩子总说像咽了口沼泽水。”
“……这样啊。”
我咽了口唾沫,把汤匙送入口腔。
入嘴甜而不腻,回味微甘,没什么异味。
我能尝出里面确实放了野蜂蜡。
“喵呜——”
黑猫从房梁跃下,精准打翻我手里的瓷碗。
它朝掌柜的叫了几声,尾巴直竖着,炸开来。
掌柜却像没事人似的捡起瓷碗碎片,“野猫就是爱闹腾,没吓着吧。”
我蹲下身,帮他一起捡:“不好意思,我没拿稳。”
“当心,碎瓷扎手。”掌柜起身去拿工具,用扫帚将残片拢到墙角,“这青瓷碗还是小药当年烧的,说是要给我贺六十寿辰。”
他枯槁的手指拂过碎碗底歪扭的梅花纹,黑猫却突然跳上药柜,打翻了一罐晒干的忍冬藤。
“这小畜生……”他叹气,捧着个红木匣子从后厨转出,匣面雕着戏楼常见的祥云纹,“劳烦各位顺路把这个带给戏楼老板。”
“这屋里不用我们帮忙……”我开口,却被猛然打断。
“不用!快去!”掌柜的声音陡然尖利,吓得黑猫炸着毛窜上房梁。
我们几乎是被赶了出去。
为什么?
我踉跄了几步,落在了后面。
不知道是什么。
或许是猫挠爪子的声音,还是别的什么。
我莫名地想转头看过去。
掌柜没注意到有个人慢了几步,只佝偻着背将铜臼里的药渣倾倒在青石板上。
他背对着我们,正收拾着石桌上剩余的四碗枇杷膏——猫来得太急,大家都没喝完。
对了,猫。
黑猫此时蹲在阴影里,尾巴一摇一搭地拍打着地面。
我想起什么,看向黑猫打翻药材的地方。
……那是什么?
我使劲闭了闭眼,再看去。
是了。
药材后面藏着东西。是尊像。
菩萨像。
“夏梓瞳?”我哥叫我。
“来了。”
我捏紧手里的碎瓷片,大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