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港点点头，墨发低垂，没用摩丝打理的毛发看起来很柔软，“听老刘说镇上明天办村晚，有好多特色民俗表演，刚好下午看完电影后可以直接去看晚会。”

“镇上有什么好吃的吗？”顾昀秋起了兴致。

“有好多呢，臭豆腐螺蛳粉烤冷面之类的，那儿有好几条美食街，到时候去看看呗。”

这些小吃全国哪里吃不着啊，顾昀秋瞬间对许港说的很多‘美食’失去信心。不过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去尝试新东西也不错，人偶尔需要跳出舒适圈的。

“好啊，那我们上午吃完早饭就出发，我想去市区再给孩子买点东西。”

风吹乱头发，吹乱他的心思，许港轻声说：“那明天我们就不和他们一起出发了，我开了辆越野车，明天我们单独行动。”

“嗯，我还想买点土特产回家，这儿的农产品真不错，买点有机大米和蔬菜给我妈吃。”想到一些不开心的往事，顾昀秋顿了顿，继续说：“我再买点肉，晚上在家给你煮点清淡的菜，这几天太重口味了，感觉肚子里都积了一层油。”

“真的？！在哪儿煮啊，这里？还是回京城？”

顾昀秋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他，幽幽道：“你忘了我们住的不就是民居，家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想什么时候开火都可以。”

“我想起来了。”许港掩唇轻笑，眸光轻跃，“回到京城以后还想吃你煮的饭怎么办？你需要保姆吗，其实明意苑还差一位厨师。”

“我上次雇佣的保姆还不错，你要联系方式吗，我微信推给你。”

“我的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顾昀秋不信，“你没少带乱七八糟的人回家吧，谢乔、lean、还有谁来着……”

“你怎么记性那么好。”许港气得要咬他，抓住顾昀秋的手紧了紧，忽地又松开，顾昀秋最近老是用他的风流事挤兑他，难不成——

“难不成你在吃醋？”

否则他找不出理由解释顾昀秋的耿耿于怀，他反复提起他的出轨，难道不是出于在意？难道不是为了恶心他？许港狐疑地观察顾昀秋，见他面皮一紧，牙关锁死，闪躲开了他的触碰。

被戳中心事慌乱的模样。

这么想着，许港拉住顾昀秋固定在原地，风还在胡乱刮着，今天是个好天气，没有风雪增加氛围，没有阳光直射，铅灰的天空厚云滚滚，天光大亮。

许港就着蓝灰的光看牢顾昀秋，循循善诱着引领顾昀秋看清内心，“昀秋，其实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前我不够理智，被仇恨冲破脑袋，闹出笑话，我也一度躲在失控阴霾里麻痹自己。那段时间我酗酒、滥用药物、和不同人交往，我想通过最简单的刺激唤醒自我。那段时间我不光恨你，我还恨自己，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我们两个就成宿敌了？”

明明还是一样的雪光，怎么照的顾昀秋越来越心慌意乱？

“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之后，我重新和你取得联络，避着你压根没用，反而会更想念你，没有你对我来说很煎熬，每一天在酒醉和清醒里度过，日子全是空白的。我开始把对生活的报复投射在你身上，我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存在的意义，看到你痛苦，我心里才好受些。但很快情绪反刍，这样做压根解决不了任何现实问题。”

“许港，你没必要这样折磨你自己。”也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直到姜斯瑞把事实真相调查明了，我才知道我犯了怎样的错误。意识到你不原谅我再正常不过。昀秋，现在我想问问你，你还爱我吗？如果你爱我，拜托你不要折磨自己，过去发生的事情我无法改变，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很脏，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哎，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表达不清楚，一遇到你的事我就没办法思考，总之我很爱你，从高三那年你把我领回家开始，一直到现在，还有未来，我都会爱着你。我许港永远不会离开，你一定要等我扫平障碍，然后和我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你说的那么自信，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已经不爱了呢？”顾昀秋兀自问道，他两手插兜，酷酷地站在花丛旁，即使几件内衣一层套一层裹住身体也难掩出众气质和完美身形。

许港闪躲开顾昀秋的追视，表情扭曲一瞬，无数痛苦涌出，他是个自信的人，唯独在顾昀秋面前，万事无绝对。

刚刚的放话都是装的，其实他内里还是七年前的高中生，一见到顾昀秋就挪不开眼，被他俊朗的脸惊艳了好久好久，偶尔做一场浪/荡的梦，梦里压在身下起伏的人，还是顾昀秋。

许港硬邦邦地说：“反正、反正我言尽于此，我连你爱没爱过我都不清楚，还在乎你爱不爱我？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我许港想要的，最终都会得到。”

“小学生。”顾昀秋一把捞起许港后领，隔着衣领掐住他脖颈，长辈气势十足地推他往前走，“你又浪费了我十分钟，赶紧走了，有什么事情等回家再说。”

“真的？你会好好考虑我们的关系？”许港眼里燃起希望，不死心地推销自己，“你看看我的条件，我们两个从头到脚从内到位从身高性别MBTI星座都是天作之合，你知道我在相亲市场有多抢手，我给你看我好友申请，我他妈公司上市那天都没那么多人骚扰！”

顾昀秋被他无厘头的话惹得发笑，怎么觉得许港越活越年轻了，最近他们的相处模式好像回到了婚变前，许港仗着自己年纪小，可劲儿作，他凭着自己年事已高，一个劲儿陪他玩。

倒也确实般配。

顾昀秋苦涩地发现几年前他抵御不住的弟弟，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已经把对方收归，彻底玩弄了一番后，还是抵抗不了。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你看透他拙劣的把戏，知晓他人品的不堪，徒有其表的虚浮，但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也还是不可自拔。

顾昀秋啊顾昀秋，你都这个年纪了，还在玩真爱至上的戏码吗？

你忘了你在那几年是怎么被羞辱，怎么被前公司扫地出门，在圈子里丢尽脸面的吗？

你忘了许港满口谎言，结婚也只是基于他做了万全之策的演戏，对待婚姻不负责任尽情出轨守不住心，让小三小四小五上门挑衅的吗？

你忘了许顾两家迈不过的两条人命，你妈妈羞愤欲死的自杀吗？

你怎么敢再心安理得地和这个人谈论感情，遑论受过的伤害呢？

你也太贱了吧，就真的这么缺爱，迫不及待要在许港身上找寻自我价值，通过许港的求和来反衬自己魅力吗？

万一这一切又是许港的把戏呢？

万一这场噩梦永无止境，许港又搜刮到全新仇恨，要来报复怎么办？

你都这么大了，再爱一次实际吗？

你也不会和前任复合，前任之所以变成前任，一定有你的考量，对方犯过的错不应该通过时间掩埋，你不该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许港跟周逸锦跟你的任何前任没什么分别，你可以拒绝周逸锦，就可以拒绝许港。

回头是岸。

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至少你要的，许港给不了。他没有干净的情史和身世，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没来由地，顾昀秋绕回了最初的问题，给出答案，“许港，我没有吃醋，也不爱你。”说完不在逗留，大步往前走，小路的尽头是一大片果林，他渴望的绿色健康无污染水果近在咫尺，不必再作停留，更好的在前方。

一路无言，许港自诩是个乐观大方的人，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但在顾昀秋反复无常的横跳里，也情不自禁陷入悲观情绪不可自拔。

他人生中少有起伏，基本算得上一帆风顺。被动的变故不算，至少在他看来，他主动制造的起伏都精悍有意义，一个是公司敲钟，一个是在电话里和顾昀秋求婚，别的没了。

如今再加一条：被顾昀秋冷落，他伤心了，心碎了，再也不想主动说话了。

靠，他刚刚说啥了？他和顾昀秋表白，剖析他的苦和伤和重振雄风的心理历程，顾昀秋听完之后屁都没放一个，连敷衍的“嗯嗯宝贝我心疼你你的苦和痛我都经历我懂你”这种安慰人的话也不说，反驳自己没有吃醋也没有爱他……许港懊恼自己失言，这鬼村子怎么空气里都有酒气，他一定是喝醉了，言多必失言多必失你个傻逼。

各怀鬼胎的来到李书记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哭声和叫喊声，顾昀秋心狂跳起来，他没再管感情上的破事，大步往里冲。

许港抱住顾昀秋的腰，硬把他扯到自己身后，朝他摇摇头，“你跟在我后面进去。”

那眼神充满男人味儿，野性又充满安全感。顾昀秋被唬住了，贴在许港身后拉紧了许港衣摆。

许港率先跨过门槛，他长腿迈地飞快，想着要是真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转过身还能及时捂住顾昀秋眼睛。

小心地探进庭院，只见院落里摆满各色包袱，大大小小的箱包和蛇皮袋横七竖八躺在大院里，一堆衣着朴素的男人站在枣树前抽烟，女人则坐在椅子上哭泣。那原本完好无损的西墙被砸出了一个大洞，寒风不断往里灌着，整个院落烟熏火燎，乌烟瘴气。

许港投给顾昀秋一个安全的眼神，示意他跟紧自己往里走。他挥开眼前的烟雾，捂住口鼻也还是被呛了几口，阴沉着脸来到李书记面前，指了指院子里无序的场面，不解地问：“李书记，这什么情况，出事了？”

“嗯。”李书记撸了把三天没洗油光水滑的头发，指腹夹着的旱烟燃烧着，一大截烟灰下落，烫破他满是补丁的棉裤。

没等许港追问，李书记颤声说：“出事了……张富贵把拆迁款吞了，连夜跑路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男人走上来，把肩上的包袱一丢，毫无预兆地跪在李书记面前，那糙汉的泪大颗落下，他卑微地拉出李书记的手，泣不成声，“李哥我求你了，你一定要帮帮俺们，那笔钱是俺娃娃读书钱啊，俺从省城跑回来求您，一定要还俺公正啊！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俺把身上全部钱给你，求求你给俺们做主……”

“起来！”李书记呵斥道：“你给我起来！我说了不帮你？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给我起来！”

一伙人乌泱泱走过来，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们把袖管子一掀膝盖一软，统统跪在李书记面前，哀求他为民做主。

场面实在是过于混乱，许港怕伤及顾昀秋，拉着他走到一旁商量对策。

“现在怎么办啊，我们要管吗。”许港努努嘴，无奈至极。在这个村里待的这几天，每一天都充满曲折离奇，简直要比他前26年的人生还丰富。

“怎么可能不管。”顾昀秋相比之下冷静的多，村民一齐下跪的画面太过震撼，他一时有些失去判断。

沉思片刻，顾昀秋说：“这样吧，先安抚好村民情绪，我再找李书记问问情况，看有没有隐情。”

“现在局面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了，人在失控情况下做出什么都不好说。我去把保镖叫过来，先把场面控制住，保障好李书记的人身安全。”许港借了个对讲机，吩咐程特助把安保人员带过来维持现场。

十多个穿戴整齐，拿着安保设备的保镖在五分钟内赶来，喧闹的后院瞬间恢复安静，没有人再试图通过大喊大叫破坏建筑物的方式宣泄情绪，一时之间只剩下风吹草动的声响。

李书记在保镖保护下赶来，他急得汗流浃背，擦了把汗后开始解释原委，“你们把这些人都撤掉，都是乡里乡亲，大家拿我当亲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真没想到张富贵动作那么快，不知道他从谁那儿听到了什么，居然跑走了，那可都是村民的血汗钱啊！狗娘的，别让老子抓到这混球，我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顾昀秋眉头紧锁，“那外面的都是村民吗？特意从省城赶回来的？”

“对，这事儿我一定要给大家交代，都是些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的好孩子，累死累活就是想给家人过上好日子。却因为我的疏忽毁掉他们的幸福……我真没脸见人了，你们先回去吧……过两天可能没办法送你们离开了，让你们看了这么大的笑话，真是的……”剩下的话卡在喉舌，李书记再发不出一个字。

许港不忍看他露出这副神情，他偏过头没去看李书记，没有任何怜悯情绪地开口：“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任何需要尽管提，我和顾老师在所不辞。”

“都会过去的。”顾昀秋也尽量维持住表情，拍了拍李书记的手背，体面地说：“您一直是石风村的骄傲，过去和现在是，未来也一定是。”

李书记定定地看着他们，最终只是抖着嘴唇走向他的村民，如一位打败仗的常胜将军，率领他的兵凯旋归国。

在战场上他也会输，但在做人、德育层面，永不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