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言不那么喜欢冷天气。冬天里冰冷的温度会让她的骨头缝里生出一声闷哼。这是常年工作在第一线留下的印记。
说来奇怪,不知抽的哪门子风,丹柏市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往年没落下的雪,没化开的冰,这次一股脑像撒泼似的,倾倒在一千万人口的头顶,永不安宁的风能在空气中划开一道苦涩的隙,露出了寒冷的本相。
生活在这样一个别出心裁的冬季里是需要勇气的。走出带有暖气的办公室,接着走进打着寒战的走廊,再走出被冻得像孙子的市公安局,最后趟进滑溜溜的街道,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三十岁的女性来说显得残酷,凸显生命中的不公,可是,对于那些刚刚被物理定律制成的雪花而言,感受与感受之间大相径庭。四面出击的冷风的无情,足以在真和冷之间加入一个他妈,用以进行感情强化。
柳清言被巫凡的一个短促的刹车震醒。车主和他的豪车闯了红灯,似乎比天边那些着急忙慌完成指标的雪还要着急。片刻后,交警也像室外的冷风那样风驰电掣地赶到。短暂的堵车是今日的插曲。
当一列长着翅膀的飞行单位又一次穿过背后的秦岭淮河线,红绿灯的闪烁于午后雪景之中模糊;正当柳清言疲惫的眼神掠过路边的交通罚单,诡异的末日景象通常能让柳清言遗忘北方的一片苍茫是有多么让人感到大中华之盛世将至。
中江省丹柏市。一千万人口。北方重镇。柳清言在这里住了整整三十年。
这栋楼,乃至是这座小区的年龄,远远大于柳清言的年龄。古老的建筑仍向外弥散着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工业巨兽残留下的余温,它长期孤零零地竖在用霓虹灯和水泥筑起来的野兽包围网里,走进这里的每一步都需要付出极大代价,包括被灰尘和雪泥弄脏鞋底,更不必说有很大概率踩坏蚁群的权利中心。
这幢楼房的整体装潢风格很像是一家开业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式大饭店。该小区的原址,是上世纪一家不景气许久的轻工业公司的厂房,旧日残存的景象不难让人想起上世纪六十年代里苏联建筑那种独有的壮烈美学。不过可惜的是,没能觉醒预知能力的设计者一定是犯了东施效颦的傻,因为这楼的落成时间肯定早于1991年。
在来的路上,柳清言事先了解过这栋楼的内部构造,但显然了解得还不够多。各大用来指路的APP上,有关这里的评价都出奇地统一,错综复杂的程度不亚于重庆市的盘龙立交桥。没人明白当初那个设计团队为什么要设计出这个迷宫并放在市中心,而以现在的观点来看,无疑是增添了老头老奶奶下楼哄抢鸡蛋的难度——腿脚更加便利的总是要获得先机。
事情是一点都不引人注目的。警情是真实的,毒品小贩也是真实存在的。巫凡的那套红外遥控无人机甚至还没有完成全面部署,牧厌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拎着几个年轻面孔,走出了他们人生中遇到的最大的迷宫。
不算和谐的下午如此般度过。事实上,柳清言已经如此般走过了第八个年头。
——
“晚饭去哪吃?”
倚在车窗边的柳清言被巫凡的话唤醒,缓缓睁眼。
车内的暖气很足,足够温暖,少许雾气盖在车窗玻璃附近。车窗沿那若有似无的雪片让柳清言眼前感到恍惚,有一瞬间柳清言以为自己正躺在开往满洲里动物园,目的是去看席地而坐的大象的一列绿皮火车上。
“……我又睡着了?”
大量的午后疲倦与不充足的睡眠经过充分混合送达脑部后,整个人处在昏沉中难以开口。那种没睡好也没睡饱的神色在柳清言的脸上此刻清晰可见。
“对啊,你还能再睡会儿呢。”
柳清言解开披在胸前的警服,撩开眼前的头发,仔细观察了后发现,这不是回市局的路。
“你不是都替我做决定了么。”
“确定一下嘛。”
红灯稳定地回荡在眼前。取下腕上的皮筋束起发后,柳清言总算缓过来一点儿,随意地回了牧队长的电话后,巫凡终于底气十足地开始往柳清言家开。
柏南区和柏中区之间隔着一条中坔江。这条江把中江省自上而下分成两半,把丹柏市划出了三部分。柏南算老区,但幸运的是距离柏中只有一座桥的距离。而这座桥上什么时候堵车,有时纯看运气。
这是皇后和披头士在车厢内唱完的第八首歌了。当Jude的名字被列侬他们四个完整地哼完时,巫凡终于如愿离开那座堵得连蚂蚁都走不动的桥。
柏南柏北两个区常年吐露出的老年气派总是与柏中那边儿昼夜不停的年轻与躁动格格不入。如若不是为了工作,是没多少警员愿意驻扎在全市最危险的区域里的。对于城市来说,有时候越年轻就越危险。可是,没有工作的猴子总是会被抓去给人类摘香蕉的。柳清言是其中之一。
柳骞和江绮一直住的这老破小建设于七十年代末。一个风风火火兵荒马乱的年代。那时候的丹柏市分文全无,和全国绝大多数城市一样,像个毛头小子,愣头青,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牛劲,全然没有如今省内二把手的底量和自信。那时,还有不少居民蜗居在辖区最西北处,一片甚至和西北高原一带接壤的山区中。那地方在几十甚至上百年前还是风沙漫天荒无人烟的山区,虽然如今那地方鸟枪换炮,不过早已被嗅觉敏锐的人类开发商占领,并成为了很多人在节假日时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