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是当骆哥轻声慢步地走到骆延脚边,用像是鸡毛掸子似的毛茸茸的尾巴蹭骆延的腿,卫羽他们几个人才会难得地一睹骆延温和的那一面。
罕见。但这的确比常年在酒馆里抄起酒瓶揍那些骚扰女顾客的中年男人要来得温柔。至少一只被养得油光水亮的小猫咪就能让前一秒陷入躁郁症和轻度双相障碍里无法自拔的骆延在很快的时间内就能稍微变得正常一些,至少别让情绪上了头乱砸东西。最起码起码,能让她少吃点那些有副作用的药也是好的。
骆哥今天的心情相当不错,来回在骆延的腿间走来走去,像是在把玩一团精致的毛线球,蹭得骆延的裤腿上全是橘色的毛。
让一个天生阴郁的人展现出其温和的那一面是需要难以预估的能力与温柔的。显然,人尚且办不到这点,一只橘猫却可以。骆延只是一言不发地蹲在墙边给猫换猫砂,像一个时日无多却依旧心存善念的死刑犯一样,偶尔挠几下骆哥的下巴,嘴角就能微微抬起一个不寻常的弧度。其余几人只是坐在旁边散漫地饮酒,或是弹一些前些日子获得的灵感。这样的日子如同复制粘贴,但又很难得。
匆匆走回来的韩良带回来了五个人的午饭。对门的餐馆老板和董谦仿龄,似乎特别聊得来,有空没空就在董谦的店里长坐啜饮,对那四个整日抱着吉他做白日梦的年轻人很有印象,所以每次都会打点折扣,或是往菜里多加两勺肉。
韩良把身上那件落满了雪点的棉服在店门前抖了几抖,正好就撞见骆哥像枚导弹一样从后台的一道虚掩的门内窜出来,因为它闻见了比猫粮更有诱惑力的东西。
绑起头发的骆延走了出来看了韩良一眼,转身眼疾手快抓起骆哥的后脖梗子提溜回了屋。
——
骆延向来是极其排斥去看心理医生的。
有一种感觉是她一直认定的,就是那些衣冠楚楚的医生在没有从患者那里坑到一大笔诊金前,心理状况怕是比自己还要差。骆延总是拒绝董谦他们的好意,总是认为极具副作用的药片比活生生的人管用,却不知要是不和生活,不和身边活生生的人说上几句话,就永无康复的那一天。
卫羽一直是执意拽她去看医生的那个人。近些日子,往大了说是这几个月以来,大家都感觉骆延大有病情恶化的趋势。不知是不是睹物思情,恶劣的天气也是加重她病情的原因之一。天气一有变化心情就不好。敏感的人总是这样。
那医生的地址位于柏南区的一栋写字楼对面。正值早班高峰,平常二十多分钟的路光是堵车就用掉了将近五十分钟。就这,董谦还让卫羽晚点走也不要紧,反正挂的是最早的一号,私人医生总是会迟到的。
事实证明了董谦的判断力。卫羽和骆延并肩站在诊所门口超过了二十分钟后,那个戴着眼镜,一副学富五车模样的男人出现在了店门前,拧开了大门。
卫羽在一瞬间以为自己上当了。此人西装革履,头发被精心打理过,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一整个大厅都弥漫着香水和摩斯的味道。让人觉得反胃的,是这大厅墙壁上竟然四处悬挂着他自己的照片,一部分是和其他人的合照,但大部分都是他拿着什么奖项时留下的照片,就算是诺奖获得者都没见像他这么自恋,三十多岁的人打扮得像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团队长,这里的一切和他主页上提供的信息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
不仅如此,在谈话的间隙,坐在骆延身边的卫羽还发现这人时不时地就盯着骆延看,有时看上半身,有时看下半身。那种眼神不像是医生对患者的关爱,反倒很像是醉酒的继父撞见了正值青春期的女儿在手洗自己的内衣。
更加让人觉得反胃的,是他还试图和骆延进行一些肢体交流,类似一个假装不经意的手指触碰,或是很随意的一个拍肩,令人作呕的同时又让人火冒三丈。
事情的本质终于还是因这男人的主动暴露而被揭示——即便骆延始终保持着沉默。可问题是,骆延的沉默似乎让面前这个已经快要暴露本性的庸医更加兴奋,当男人提出面对面和病人去房间交流而不让卫羽作陪时,本想开口呵斥这老流氓的卫羽却被骆延用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卫羽马上就明白了。
有一点卫羽很赞赏,就是虽然骆延因为患病而从不轻易开口,但好在她对谁都这样,尤其是在面对酒馆里醉酒的男人一般的陌生人时——揍人,并揍对了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此刻面对眼前这个在言语上不停揩油的心理医生,卫羽对于骆延的心理活动已经了然于胸。
几分钟后,那个小房间里就传来了男人的一声嚎叫。卫羽慢腾腾地起身推开门,就看见骆延站着,反剪住那男人的胳膊,庞大的身躯却被瘦弱的骆延死死按在办公桌前动弹不得,一些办公用品散落一地。
骆延甩开眼前的头发,给了卫羽一个眼神。卫羽顺着她的眼睛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微小的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