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柳清言的是窗外的两只麻雀。

拍掉闹钟的吼叫，柳清言把枕边的手机拿来看了几眼。被硕大的花边新闻占满的信息栏里，充斥着诸如昨夜的一个韩国女明星自杀身了亡，今天清晨的某个国家外交部发言人又使出了多么多么灵活的外交底线。

离了屋内的暖气，室外干燥的空气让柳清言狠狠地又清醒了一次。楼梯缝里，依稀可见松散的云层内|射出的月光，月光背后是等待着交接班的太阳。起得太早了，冬季里的日出距离现在起码还有一个小时。

直到阳光和吵闹声逐渐加大，柳清言离了卫生间，眼底依旧映出一阵疲乏的坚毅，回屋换了鞋，带上大衣去了二楼。

还没进办公室，正想看一眼今天的工作计划的柳清言就瞥见似乎也没怎么睡好的牧厌坐在沙发上嚼着杂粮煎饼。他正拿起烟盒准备燃一支。

“早。”

柳清言没搭理他，而是直奔饮水机。浓茶，这是柳清言在警察岗位工作多年后养成的与牧厌那帮人截然不同的提神方法。

“我也给你买了一份。加厚培根哦。”

“谢谢您嘞。电话打通了没？”

说出这话后，柳清言的脑子里又一次不受控地出现了那双眼睛。

“通了，巫凡说那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柳清言放下茶，又把那双锋利的眼睛摆在了桌前，望着报告里那黑色的瞳孔不言不语。

牧厌靠近了些，轻易就察觉出柳清言正凝视着这双即使透过黑白照片也能看出来没什么生气的眼。

“你昨晚愣在那，就是因为这个？”

柳清言沉默着。昨夜关于这双眼睛的出现在脑海里的思绪如今依然实存，甚至要浮现在眼前。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憋在胸口已久的话，巫凡推门进来了。

站在下楼的楼梯口处，柳清言看见了那双眼睛。

人来人往的嘈杂中，面前的人的出现让柳清言前一秒还处在平静里的心在顷刻间忽然变得躁动。她穿着一件反着光的黑色夹克，整个人看上去凶巴巴的，不由得让柳清言回忆起了曾经自己处理过的那些社会上的问题青年。扎眼，格格不入的穿搭风格让出现在这群身着制服的警察之中的她显得格外古怪，许是因为大厅里的暖气开得过足，她把衣袖撸了上去，手臂上的纹身让她看上去像是一次意外，而她那有些瘦弱的身体似乎是这场意外的帮凶。

而与此同时，站在大厅中心，插着兜，随意地绑着头发，叼着一颗棒棒糖的骆延也注意到了楼梯口的那个面色如水的女人。这女人戴着警帽，眉眼被藏在垂下来的头发里，个高，眼睛里却带着些别样的，一般警察好像都没有的奇怪的温和，身边好似萦绕着一圈毫无威胁，毫无恶意的光环。一股奇异的味道穿过暖气带来的错觉直逼骆延总是有些敏感的嗅觉。

柳清言一直站在楼梯口处，看着骆延的眼睛。骆延也站在原地，也看着柳清言的眼睛。两个人都原地站着，什么动作都没有，好像都被对方给控制住了似的，互相死死分辨着对方的眼睛里要说的话。两人一直互相注视着对方，像是上辈子打过照面的仇人一样，一句话都不说，似乎满腹都是揣摩和心思。

短暂的不言不语的氛围让跟在柳清言后面的巫凡完全不明所以。一开始，巫凡出于礼貌，只是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在互相看着什么。在察觉到些什么后，巫凡不得不率先打破这种不熟悉的沉默，领着骆延走去了不远处的一间空着的调解室。

巫凡带着骆延走过柳清言时，柳清言依旧站在楼梯口，眼神紧紧跟随着路过自己身边的骆延。而骆延早已低着头，似乎有些胆怯和害怕，匆匆走出了柳清言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奇怪的味道，像暮春里的热风，让柳清言心跳加速。

这间调解室远离大厅。这里安静，干冷的天气也因沉默升格几分。空荡荡的房间里自然而然地排除了身旁一切杂音，后到的柳清言仍然看着偏着头的骆延。她把衣袖放了下来，脖子上的青筋显眼。先前的那个突兀的身影坐在这里后，竟然显得奇怪地乖巧。

柳清言自认自己从未见过这样一人。光是从外表上看，她从头到尾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瘦瘦高高的身体里却饱含冷淡与距离。但是，当视线移向那双眼睛，那双并非黑白色而是深棕色的眼睛，柳清言又好像能从中读到什么根本无法言说的事情。她根本无法分辨出是不是自己职业病犯了，不受控地开始猜测对方放在眼睛里的秘密。

巫凡带着骆延从柳清言身旁路过时，某股神奇的味道如同来自山谷和心底的回响。那种因为神秘产生的奇特的感觉致使两张完全不化妆的脸只花了零点几秒便彼此错过。柳清言迅速改变了眼神的落点，却盯着骆延那一头草乱的头发又一次出神。

干冷的空间里，很快只剩下她身上的烟味和酒味，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除掉忽然变得沉默的，一直坐在巫凡身边，低着头抱臂不语的柳清言，这个屋子里一直保持沉默的还有骆延。她们似乎在用强大的精神力量做着对决。

巫凡准备好了询问要用的东西后忽然发现，骆延抬起了头，在盯着柳清言看，只是眉眼比先前放得低了，然而她那眼神中，居然带着些诡异的好奇。对此，柳清言似乎毫无察觉。

“姓名。”

起先，骆延缓慢地扭头。巫凡略显吃惊地看着骆延的那双深棕色的眼睛，进而艰难地移开了自己的注意力。反倒是一动不动的柳清言，她仍然低着头抱臂，呼吸匀称，面无表情，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骆延的眼神。

“……姓骆，骆延。”她微微低下了头，把目光从柳清言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了桌上的那只铅笔。

柳清言的心底，因为她的嗓音受到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惊吓。但仍然不言不语，仍一副沉默的模样。低着头。

“年龄。”

“二十二。”

二十二，巫凡在心里嘀咕，足足比柳清言小了八岁，这个年龄和她这堪称单薄的身体格格不入。冰凉的语调堪比深冬的狂风大雪，总是让人脊背发凉。完全猜不透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住址，以及主要的家庭信息。”

话音刚落，巫凡直面了她的一串冷冽的眼神。

巫凡这才想起来，把昨晚的那部熄屏的手机还给它的主人。门脸已经被牧厌队长一把扯下来了，现在那地儿估计已经被拆迁商移平了。

这股游走于空气中的冷漠巫凡好像在哪见过。骆延推过来的手机上有一张照片，那道门依然横在门口，两个角被牧厌队长给砸了。

巫凡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把手机还给了骆延。身旁的柳清言依然什么都没有说话，低着头。而骆延那单薄的身躯面对着面前的两个警察依然无动于衷，深棕色里的心思若有似无地在往柳清言身上移动。

“请你阐述昨晚的经过，尽量详细。”

“……昨天，清晨，我还在家里睡觉……然后是，一通电话，和一阵敲门声。我去开门……铃声不见了。门口是一个快递包裹……电话卡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