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延。”
柳清言站在书房门前,看着二楼的那个正发呆的背影。这个背影实在太好分辨出来了。
这一声骆延清脆而陌生。除了古玫,没人会这么脆生生地直呼骆延的名字。
二楼的背影缓缓转身,似乎十分惊讶。她罕见地看见柳清言今天没有穿上那件痕迹斑斑的警服,而是换了一件正装,头发和面容都被精心地打理过,像是要去结婚现场给人家当伴郎一样,整个人温暖得像对门家小男孩的那个总是被催婚的姐姐。
骆延看得呆了,脚下不自觉地开始向那个优雅的背影靠近,直到那个充满桃子味儿的影子霎时间变成鬼哭狼嚎的怪兽,然后是把街道破坏得乱作一团的大火,从孤儿院仓皇出逃的一列人群……
骆延猛地睁开眼,随后又猛地坐起身,在察觉到意识和呼吸都像是被扼住咽喉后,她掀起被子,却被床脚的衣服绊了一下,跪着碰到抽屉,抓起那板药,撇了两片混着水吞下。
——
今天算是开了一个好头,有人向乐队四人抛来了橄榄枝,邀请骆延一行人去其他的演出场所唱一个晚上。报酬丰厚。
老董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给骆延置办了一套看上去不那么精神萎靡的衣装。上半身是一件偏风衣风格的灰色西装,略微像是一套服务员小马甲。至于那条裤子,是骆延闭着眼睛从二楼衣柜里抽出来的,算上这条白色腰带和这副黑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他乡归国的一个学者,像一家咖啡馆或是一家书店的年轻女掌事,就是不像是长期酗酒的病患。
骆延察觉到自己有点近视的时间大概是在两年前。那时候乐队刚刚草创,生命里像是被点起了一盏灯一样,骆延整个人都扑在了音乐里,让音乐充满了自己的生活,对着一张又一张琴谱练到破皮,流血,然后满意,或是站起身发火,拒绝了任何的交往,也拒绝了和自己的交往。
这支镶着些金边的圆框眼镜是老董那天和骆延一起挑的,但老董喜欢这副眼镜的程度远高于骆延。这样一副像是只有女高中生才会戴的眼镜放在骆延的鼻梁上,只会让其他人觉得骆延是在扮乖。卫羽他们也这么说。骆延不太喜欢这样的混搭。
这件长衣的胸前正别着骆延这副眼镜。盯着这眼镜和这件宽大的衣服,骆延已经被昨夜的那个噩梦控制了大半天了,幸运的是,眼拙的卫羽他们至少没发现骆延的不对劲。不对劲,才是骆延的对劲。
这个舞台要比老董的酒馆大。这里算是个演出酒吧,有二楼的大量位置在,骆延粗略地环绕了一周,这里能容纳的位置大概在五百到七百人。
卫羽拿出了那个随身携带的小纸盒,里面正放着已经写好的许多乐队的名字。后台的工作人员拿来一听啤酒后就走离了这间休息室。骆延拿起纸盒晃了晃,拿出了两张纸条。
Pink Floyd。尤瑞卡。
二十分钟后,骆延领着乐队几个人走上了台前。
这里的尖叫声大到快赶得上客满时的瓦尔登了。
噢,骆延一眼就看中了舞台右边的那些吉他。酒吧老板似乎不是个门外汉,骆延甚至还在那一排效果器旁边看见了罕见的talkbox,那里挂着两只难得能见到的管子。
灯光被拉下来后,第一首歌,以一声清脆的“ding”作为序幕。随后,淡蓝色的灯光印在他们四人的面前。
这首歌叫echoes,全长大概是二十三分半,总共二三十句歌词,收录于1971年发行的专辑《meddle》里。骆延就喜欢这样的史诗,唱得少,表演得多,不用开口很多次。前卫摇滚。PinkFloyd。
从前几分钟的铺垫,再到第七分钟后的接近六分钟的器乐独奏,紧接着的,是五分多钟的,在深海下的游荡,挣扎,在黑蓝色中的游动,是一段长长的和漆黑的大海的对话。最后,是获得新生的一声啼哭,是生命攥取到氧气后的喜悦,乃至是这颗星球四十六亿年的简短历史最终被收纳在潜水艇般发出的尖啸中。
卫羽用键盘奏出全曲最后的那几个音符时,骆延依然意犹未尽地站在一片冰凉的海中央,好像自己的手心感受到的是地球的脉搏,是地球的脊椎。
这样的歌,骆延四个人经常聚在一起练习,算是拿来热身的开场曲。骆延很感谢几十年前的那些前辈创造出来的精华,并且她也并不在乎那些观众是不是真的听明白了这首歌的内涵。
第二首歌,是平克最出名的专辑,是挂在排行榜上十四年才下来的专辑。月之暗面。在卧室的一架书架上,骆延的那张三棱镜依然常听常新。
骆延背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她最熟悉的那块三棱镜。
专辑全长四十多分钟,以一声声心跳开始,以一声声心跳结束。除了那三分多钟的女声,左转乐队四个人的完成度高得甚至超出了骆延自己的预料。像是在反复播放的唱片机。
骆延的身上除了那把常用的吉他,还挂着一把萨克斯。这是她最近习得的新乐器,如果换个场地,甚至是骆延的主场,她也许会更加放得开,比方说拎着酒瓶子叼着烟,再次从舞台上走出来唱完下半场。
相比较上半场严肃和思考滤镜较多的前卫摇滚,下半场可算是能让骆延不那么紧绷绷的。
两个多小时眨眼间过去。唱到结束,骆延四个人肩并肩正准备致谢后赶紧下去喝两口歇着,正准备走着,台下的大帮大帮的观众喊着安可。
舞台的右方有条小道直达后台。酒吧老板正拽着一支话筒架,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四个年轻人。
骆延又回到了那支话筒面前。她在心里默了默,选了几首歌,安溥的,刘森的,逃跑计划的。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骆延感觉自己筋疲力尽。
最后一首歌的名字是吕梦江。几个月前,骆延一个人站在另外一家livehouse的二楼看台上,望着舞台上的那些年轻人,他们哼起的就是这首歌。
他们有一个大合唱的环节。往往这个时候,骆延就站在不被观众看见的阴影里,摘下耳返,望着那些观众们,好像生命就由这些片段拼在一起。
有几条酒馆里的信封中,如此般描写着骆延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