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凡是,我在警队里为数不多的朋友。有时候我们俩不是朋友,算战友。”
“闺蜜?”
“不。我不喜欢这个词。这个词有些轻浮,这个词不适合用来形容我和他的感情。算是知交吧。知交这个词比较合适。”
柳清言和骆延又一次坐在这样一个深夜里的长椅上,缓慢地开始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骆延,你不必觉得这有什么落差。我的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你记忆里的那些日子也已经过去了。可能你现在觉得这样有些不公平,可能你会觉得,你根本拿不出什么也像我这样分享出来。我想跟你说,这都没关系的。”
骆延变得有些难过,想哭几声宣泄一下,却哭不出来。柳清言用话语慢慢地安抚她总是焦躁的心。
“你一定有你说不出来的苦衷,我相信你,因为我也有,我肯定也有一些不好的往事,说不定那些坏事的数量比你经历过的还要多。那些往事让我经历,让我哭泣,只不过因为时间的关系,我已经将那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或许我应该说,我对你过去的糟糕的回忆一点都不感兴趣,也许日后,你会坦率地,笑着,讲出你以前的日子,我那时一定会洗耳恭听做你的听众。我对你的过去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对你现在,以后的日子感兴趣。因为我们总是要往前走。生活固然有它不好的部分,但我相信一定还没有坏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步。”
“你说你刚刚有些难过,因为你认为错过了我曾经的很多个时刻。那么我想告诉你,在你刚刚看着我那些照片时,我也有你这样的感觉。你当时一定觉得,在你出现在我身边前,一定有人和我产生了许多亲密的关系,代替了现在的你的位置,占据了我大部分的心思。我告诉你,压根没这回事。巫凡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他也许有一天会成为我婚礼上的伴郎,而我,也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婚礼主持人。甚至有可能我们压根就不会结婚,因为我们有可能根本就遇不到值得托付的人。这是有可能的,在当今这世道,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我曾告诉巫凡,如果有一天我们都没有遇见合适的人,我们就去丹柏市随便哪个地方买套房子,搭伙度过余生算了。可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也一定不会陪伴我多久的。”
骆延用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回应了柳清言。
“当我也在一瞬间意识到,我错过了你过去的那八九年的时光,却让我遇着了冬天里的那个破烂不堪的骆延时,我告诉你,我现在也有些难过。我开始意识到,你也是个很好的人,你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儿,只是需要有人把你捂热,需要一个不那么拧巴的人围在你这么个拧巴的人周围,并且那人怎么都不会被赶走。我的确可以像个大人那样站在你面前,保护你柔软的部分,我愿意这么做,这并不费力,因为我们都是心理疾病的受害者,这么做也让我增大痊愈的机会。我这么说的确有些太自私了。听上去像是在利用你。”
这句话终于还是让骆延哭了出来。柳清言很快往她手里塞了些随身带着的卫生纸。哭泣是正常的,上到蹒跚学步的奶娃,下到耄耋之年的老妇,哭泣不是什么特定人群的权利,谁都应该保留一个人,或是当着某个或某些人的面哭泣的权利。
“你心里那时的不爽,和我那时心里的不爽,几乎是差不多的。或许我应该用【吃醋】形容那时的感觉。那感觉很不好,像是被替代,被遗忘,被亲密的人一脚踹到沟里,无论怎样都再也爬不出来。误解是常常出现的,就出现你我这样,出现在许许多多的丹柏青年当中。人们之间的猜疑反复,脾性无常,试图将对方占据。都显得是那么纯粹。”
“我变得这样是因为,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看见了你这双眼睛。出于职业的敏感,有个声音告诉我这眼睛里藏着东西,后来,我开始从生活里的蛛丝马迹里寻找痕迹。直到那天巫凡告诉我,他查到了什么东西。于是,我找到了古玫。”
“也许你现在还有些挂记当初你犯病,而我哭了的时候。这两件事其实没什么关系。那时的我不擅长和人沟通,也不擅长和人合租,你的这一面只是恰巧让我的情绪管理失控,哭的那几次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后来,我发现你并非不能接触,反而很容易就找到和你沟通的技巧。因为我发现和骆延相处是需要技巧的。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每当遇着一件事,我就能从中做出一些总结,总结出一些下次能做得更好的教训,至少是让你痊愈加速的技巧。”
柳清言有些红着脸说出这些话。因为她发现此刻,骆延需要一个肩膀,或是一个怀抱。于是柳清言侧坐着,骆延擦着因为哭泣而堵住的鼻子,很自然地就滑进了柳清言的手臂里。她像一个手生的母亲那样,轻声哄着闹脾气的小婴儿。
“我对你的出生,童年,少年,甚至是昨天你们在之井宫做了什么都不感兴趣,能让我感兴趣的只有你的病情。因为你的病情是我与你开始沟通的开端,这让我有耐心去和你尽力解决合租生活里的矛盾,因为和你合租让我不会感到不适。甚至是那两天,我和你仅仅是因为一件小事而冷战,那天晚上,我就带着一些礼物,想和你坐下来沟通一下,你不也是也带着小礼物,和我的心思是一样的吗?”
“你不是我生活中的麻烦,我想我应该也不是你生活里的麻烦。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在家里度过一整天的时光,你要演出,我要出勤,聚在一起的日子很少,所以我都有在牢牢记着那些好时光。”
“……因为,其实有时候,我也会难过。”
骆延停止了抽泣,忽然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柳清言。
“很奇怪是不是?我会想,如果有一天,你要是真的痊愈了,变得健健康康了,你和乐队发布了专辑,去了别处演出,然后从此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丹柏,离开中江,离开了我……”
“不会的。”骆延一下子否定了她的胡思乱想。
柳清言一下子笑出来。成年人的日子里哪有那么多肯定?
“你笑什么?我说了,不会有那种事的。”
柳清言没有直接回应骆延,而是接着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说什么胡话,我好像,忽然变得患得患失。我就是在想,许多年后远走高飞的你,会不会在某个夜晚忽然把我给想起来,把那时的,年老色衰的,帮助你治疗病情的室友给记起来。那时候的你可能躺在一家高级酒店里,给远道而来的粉丝准备着签售会。那种日子明明什么都没征兆,我却总是在幻想那些没来由的坏结果。”
说着说着,柳清言的情绪也开始变得不对劲。骆延慌了,她的表情即刻显现出慌乱的样子。柳清言的这副脆弱的模样骆延很少见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才让柳清言也开始变得这样难过。
骆延慌慌张张地坐起身,紧紧盯着柳清言,把还干净的卫生纸还给柳清言,却被柳清言轻轻按下。
“我很珍惜现在相处的日子。骆延。可我也同样害怕那种得而复失的恐怖的日子。我不愿意那样的日子真的有一天到来,如果那种日子真的到来了,我肯定会疯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