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里的那首《月之暗面》循环播放了三遍后,终于来到了尾声。一段缓慢的心跳声为开始,一段缓慢的心跳声为结束。
平克弗洛伊德在这张专辑里塞了很多元素,时间,死亡,金钱,战争,等等。这些文艺的因素很难讲是不是在主观上塑造了骆延这样文艺又没钱的生活风格与个人性格,或者说,在某个观看《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夜晚里,一道灵感忽然降下,那些稀奇古怪的元素,都被骆延贴上了文艺的标签。
柳清言默默递给骆延卫生纸,安慰似地缓慢地抚着哭泣的骆延的发顶,但被骆延带着哭腔柔软地推开。
“别摸了,跟摸小狗似的。”
——
十八岁的那一天,终于撑不住的骆延倒在了丹柏市内的一个小巷里。昏厥里,骆延做了个梦,梦里,一个满脸皱纹的女人正举着红花和草莓巧克力逗弄着皱着一张小脸的骆延,而她自己正被烟火包围,黑幕里的火光忷忷。再然后,自己则被暴雨包围,那个女人脸上的皱纹突然化作无数手持武器的恶魔,磨刀霍霍冲来……
因为这个噩梦,骆延惊醒,惊觉自己躺在一把摇椅上。下意识地环视周围后,骆延很快分辨出这里是个酒馆,有漂亮的吧台,吧台上罗列着漂亮的酒,距离吧台不远处有个舞台,舞台上有乐器……
还有一个正看着自己的男人。那个坐在吧台里的男人似乎一直在注视着受到惊吓进而四处环视的骆延。当两股视线交汇时,男人笑着拿着一个东西走向骆延。
“你醒了?”
骆延只是下意识地开始向后靠去。男人将这杯饮料放在骆延身边的桌板上便退后几步。
原来是姜茶。骆延想都没想就一饮而尽。一阵暖流从头到尾贯穿骆延。
骆延依旧以一种敌视的眼神盯着面前这个似乎上了年纪的男人,身体不受控地向后挪,而男人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依然笑呵呵的。
“你……你救了我。”
男人轻笑,拿走空杯子:“你是骆延?”
骆延诧异。
淡黄色的灯光下,室外的倾盆大雨中掠过一道闪电。窗外的轰鸣引走了骆延的一部分,进而才注意到整个丹柏都被水雾包裹着。疲倦,乏力,乃至一大摞的情绪自姜茶袭来后,古怪的委屈也不请自来。
“是你救了你自己。”
男人有点神秘莫测,只是盯着骆延看。两人四目相对片刻,终是骆延转过身面对大雨磅礴,抱着膝盖独坐。这似乎是对姜茶的独特的感谢方式。
这便是董谦和骆延的第一次相遇。骆延被董谦留了下来。
骆延也后知后觉,他是这家酒馆的老板,酒馆门口写着两个她看不懂的英语单词。
这里一切都很好,没有怪客人,没有咄咄逼人的老板,有好喝的酒,令人愉悦的音乐表演,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沉醉。老板人很好,非但没有赶骆延走,反而让她努力做活,学知识,接触音乐,尝试着做点体力劳动外的精神漫游。
理所当然地,老板也注意到了骆延不同于其他人的诡异性格。可这个老板和骆延以前遇到的甲方都不一样,他从来不对骆延抱以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反而教导她学会忍耐,教她慢慢学会与人进行适当的交流,尝试着读一点书,学几个乐器。
这里的一切在骆延看来就是天堂,上帝终于舍得将他的孩子的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组成一个完整的生命体。
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是改变骆延命运的那一天。这天,骆延坐在舞台后方喝多了,晃着昏沉的头,扬起泛着酡红的脸庞,嘴里哼着自己写的乐句,和董谦胡乱讲述着一些没头没尾的故事。
这是骆延在lonely corner第一次喝醉,感觉还不错。吉他在她手里,未燃烧殆尽的烟卷也在她手里,董谦就坐在她旁边,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听她发酒疯。
客人都走光了,骆延这时候就可以尽情倾诉心中的悲伤。老董收起手机里未阅览完的网页,也拿起酒瓶和骆延碰了碰。
董谦不是没有见识过骆延的本事。她的身上有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的纹身,甚至还是洗去了一些之后的结果。骆延偶尔会向老板要一支烟,再要一瓶酒,便躲进舞台后方默默抚琴。骆延的脾气无常,性格古怪,董谦有时会好奇她怎么与人交流,后来他才发现,骆延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和他人交流的意愿。
董谦不是没有好奇过像骆延这样的人是怎么形成的,有时董谦在网站上输入骆延的特征后,出来的结果总是让自己狐疑。
老董听着她四处唾骂不做声,只是微微一笑。偶然间,他竟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这个点了,莫非有人还没走?董谦离开这里走出舞台。他看见了三个人,三个喝得二麻二麻的人。三个年轻人围坐在一张小桌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似乎十分走心。
喝得正上头的骆延发现老板不见了,于是放下吉他,踉踉跄跄地也走离舞台。她也看见了那三个人。他们四个年轻人,八只眼睛,互相看着对方,视线都因酒精的麻醉作用而模糊不清。
骆延居然和那三个人一见如故。那两个男生一个叫卫羽一个叫韩良,一个会弹琴一个会打鼓,一问才知,他俩竟然为了同样的梦想同时辍学来打梦想的工。和人组乐队,带着一腔热血和几百块现金沦落至此。主唱和人跑路了,留下这两个倒霉蛋在这里买醉。
女生叫盛双,大概是这四个人中最正常的,家境还行,也是为了自己的梦而离开学校,先是和人组乐队,不久又各自分家,和爸爸妈妈大吵一架。骆延看见她的时候,盛双因为有些酒精过敏正蹲在角落里抱着自己哭。
这四个人从未相识,从未互相见过,却竟如同许久未见的老友一样,从东头聊到西头。董谦也很惊讶,平时少言寡语的骆延此时竟然能和这几个三教九流的人聊到一块,他们发酒疯发到了凌晨不知道几点钟,最后不知是不是骆延先带的头,几个人肩并肩,共举酒杯,坐在那个小舞台上,齐声嘶喊着唐朝乐队的《国际歌》。
老板在吧台看书,看他们这么发狂,心里居然安稳了许多。多半是因为骆延,这个游荡在城市内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栖息地。
是她终于救了她自己。
董谦看着他们像小朋友过家家一样彼此约定,心中失笑。
后来,他们讲出口的几句狠话董谦没听清,唯一听清的就是,他们四个开始为乐队名字犯愁。
“我有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