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州。
野外荒地,寸草不生,地被晒得开裂。艳阳下,大把大把的人替代了地间的杂草,一簇一簇地聚在一起,面瘦饥黄,毫无人气。
远处的烟尘飞扬起来,
“嘎吱嘎吱——”
连虫鸣声都难得一见的地方响起了木板摩擦时的刺耳声响。
有人抬头一瞧。
滚滚的烟尘中,极其瘦弱的两匹马正拉着破旧的车厢往前动弹,马车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甚至木板都有些破烂,隐隐有褐红色的血迹渗进木板缝内。
带着斗笠、面容隐在面罩之下的赶车人坐在前方,无视周围投来的形形色色的目光,只一味挥着手中的鞭子。
饿狼似的眼睛从瘦小的马匹上依依不舍地离开。
“啊——!”
凄厉的尖叫声叫得人心发慌。
循声望去时,却见那赶车人头也不回地将鞭子一甩,靠近几步潜伏在一旁,试图把马绊倒的几个人形似的骨架就被这一鞭打退。
一些人歇了蠢蠢欲动的心思,杂草般的人影中却也有一伙儿眼冒凶光的人盯上了这辆马车。
现在还坐得起马车的人,皮肉一定细腻。
几道身影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跟在马车后面。
马跑得不快,一马平川的荒原上也没什么遮挡物,他们遥遥坠着,倒也真的跟上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驾着马车的江晏青从怀里掏出发黄的地图,估摸着距离。
看来离水源不远了。
她将地图放好。
“主上……”
颤颤的询问声适时从帘布后面传来。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善采?”
“卫大人应当叫我江侍卫。”帮他纠正完称呼上的错漏后,江晏青轻扯手中的缰绳,调整好方向,慢悠悠反问道:“怎么,我们的卫大人坐不住了?”
“岂敢岂敢……”缩在马车角落里的卫春寒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三皇子的神色。
林舜乾觉得他这一眼来得莫名其妙,闭上眼没理。
卫春寒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 “小的只是问一下……没别的意思。”
原本与他们走的还有其他人,但卫春寒和三皇子文弱异常,云昭卫一路护送,又与他们编造的费力逃出相悖。
于是一起走了一阵后,江晏青就让周孟和率云昭卫伪装潜入,江晏青与卫春寒、林舜乾三人一同继续按照原定路线走。
孤零零的马车,驶过只有人的“荒野”时,相当于行走的肥羊,卫春寒偶尔能看见插进车厢的利刃,随后耳边衔接上马车突兀停下后,与被宰的牲畜一般的短促气音。
马车外渗进木板的血迹正是由此而来。
每日坐在马车内,被颠簸的路途晃得昏天黑地,又时不时在车轮止步的间隙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卫春寒都被折磨得消瘦了许多。
但转头一看,同样在马车内的三皇子只不过苍白了几分,反而别有一番惹人怜惜的韵味,在外驾车的江晏青煞气更浓,令他心下颤颤。
这么想来,被折磨的只有他一人!
卫春寒欲哭无泪,迫切地想知道这种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他那时就不该多嘴,现在白白受了罪都找不到人哭诉。
他脸上挤满哀愁,却察觉到江晏青在此时勒马。
“怎么了怎么了?”卫春寒草木皆兵,却见三皇子极其熟练地往中间挪了挪。
布满锈迹的刀刃钉住他的衣服,卫春寒咽下一声惊呼,身体僵硬地往旁边一缩。
“嘭!”
他衣物被一左一右的刀柄钉在原地,卫春寒崩溃地有点想尖叫。
不能丢脸、不能丢脸……他在心里念叨两声,脸色发白。
好在外面的动静很快平静下来。
江晏青敲了两下车厢,道:“殿下和卫大人下来吧,原地休息一下。”
林舜乾很快掀开帘子下去,徒留卫春寒跟两把生锈的刀刃面面相觑。
他小心翼翼地挣扎半天,才终于将自己的衣角撕下。
“卫大人?”
马车外尾音上扬的询问声响起。
“来了来了……”
卫春寒掀开帘子慢吞吞跳下马车,拍了拍衣襟上的褶皱,才朝着燃起的篝火走过去。
吃着米糊糊,艰难地咬着硬得像树干一样的肉干,卫春寒听见江晏青说:“明天下午应该可以到善采。”
这是在回答他之前问的问题?
他咽下一口米糊,想。
“卫大人联系好人了吗?”
话里的重点被引到他身上,卫春寒放下手中吃食,挺直脊背,端正道:“书信在出发前就已寄出,如果没有其他意外,我们到善采那日只要前往一个叫‘远朋’的客栈住宿,自有人前来,引我们去见平羌王。”
江晏青点点头,拿着根树枝拨弄着燃起点点星火的枯叶,道:“这几日害卫大人受累了。”
“啊……”卫春寒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慢半拍缓过来后一怔,眼眶莫名有些发热,他许久没被人这么关心过了。
最初提出让三皇子来投奔平羌王,不过是他想抢先一步,如若能成为三皇子心腹,他就能被“看见”。
南临覆灭前,他也只是个芝麻小官,每日干着同样的事,日复一日,偶然从书海中抬头时,他会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如影子般跟随着昨日,沉默、无声、消失了也自有相似的人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