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空大多为流云,稀稀薄薄。从墙缝射下的光线倾洒于男人沟壑的面庞,拉至屋内幻化为单薄的背影。
‘真是遭天谴的,白花钱买了个累赘。’
‘老爷都是遭天谴的,银子扣的连饭都吃不上。’
‘整个大陆都遭天谴,连个儿都没有。谁来干活。’
……
念着便掉了泪,再灌倒几瓶陶罐,仿佛这般便能够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樊心出生时与别人不同,她的瞳孔大而散,刚生下时愣是没哭,接生婆还以为她是死胎。
经常会有妇女从家门口路过,见到她便停下。
她们互相挽手,乌黑油亮的髻发间插满饰品,繁复华丽的衣裳与樊心灰扑扑的旧衣往往形成鲜明的对比。
也不知是刻意还是好心,她们通常笑吟吟地抚摸她的脸,再塞一颗糖给她。
如果旁边有人,那更张扬。
立在家门口,就谈起了她几年前死去的娘。女人间更能理解女人,皆是一阵惋惜。
“挺白净的姑娘,可惜家贫。”
“据说那黄府的老爷也相中她了,但凡撑过去,可不得过上好日子。”
她们一般都是说到这里就停。这时还会捏着她的脸,似是叹息地结尾:“你娘都是为你死的,不然早就是夫人了。”
说罢,便像不认识她一样,相互搀着聊起今日的冬景。
樊心只是嚼着糖,大而无神的灰眸注视她们离去的方向,而后在身影即将消失之际,猛然发力,一个冲刺向前跑去。
前方的俩位夫人听见后方急促的脚步声,一时顿住交谈,扭过头。
她们只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接着,左侧那架高两尺的竹架子,没有一丝征兆,忽然倒塌。随着落下的还有最顶上固定的砖石。
她们口中的呼叫戛然而止。
火红的干椒倒了一地,土黄的筐子滚落在锦衣之间。
樊心拿走了她们身上所有的糖,并拽起一个疯子推倒在火椒旁。
她悄声嘱咐:陪她们玩砖头砸人的游戏,就能吃到热粥。
她一人站在墙角边,看着愈聚愈多的黑影、凄厉的惨叫,以及突然蹦出的冲破天际的怒吼,头一回露出惊悚的表情。
她捂住双耳蹲在墙角,口中的糖仿佛粘于喉腔,她嚼不动。
—
她与其他小孩不同,她的双眼能看到更多。
例如马车内一闪而过的侧脸,她会去学,好像坐马车的是她。再如那黄老爷的大夫人,她曾见过一面,记忆最深的还是那满是黄金手镯的手腕。
她后来用泥模仿过,可惜不像。
樊心十岁了。她的混账爹还没翘棺材。只是没有力气干活,他便倒在街头当乞丐。
樊心时常会埋怨他讨不到好东西,净是剩菜剩饭。
她越发期盼自己是个富家小姐,她想,别人有的,她也要有。
她开始找那些小姐搭话,虽然迎来的多数是鄙夷,她却享受这种感觉,能被上层关注的感觉。
在这一年,她的混账爹终于去世了。
樊心后来听说他是抢了一个夫人的手镯,被人一脚踹死的。至于是哪个夫人,她没有兴趣听。
樊心只是笑笑,这个混账爹,到老还想着钱。
樊心没了爹,就是没了经济来源。
她被人推倒在路边,脸色蜡黄的她甚至没人对她有想法。
“恶心,别再缠着我家小姐。”那婢女昂头挺胸。
“揍她,瘸子就不会缠。”
一下子,她身边多了四名壮汉。
樊心还沉迷幻想,从小到大,不是幻想成为贵妇人就是大小姐。
她幻想着有位命定之人能来救她。
……
“喂,欺负小孩,你们很荣幸?”
樊心猛然睁眼。
“在下的刀唤作无影刃。请各位,收好我的刀!”
也就几声噗嗤,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在浪漫的尘烟中,一道人影伫立。
他身披蓑衣,杂乱的高马尾,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他笑道:“很乖,都接住了。”
人与人相遇就需要这么巧合的瞬间,这位与她萍水相逢的一面,成了过往她执着于千千万万中寻找的执念。
后来,秋峰门来到这里收弟子。她阴差阳错地,进了门派。
她已然能够将自己掩饰的很好,就像他们都喜欢温柔的姑娘一样,缝上温柔的面皮。
樊心看过宗门的每个弟子,皆是一副板着脸呆瓜模样,那年的惊鸿一瞥仿佛真是幻觉。
终于,她遇见了白九星。
那位少年少了份他的沉稳,他却随时随地都有大侠的影子,一样的张扬,一样的喜欢捉弄人。
樊心相信,这是大侠回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