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心稍微安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女巫缇莎被宣走,人群又有了一点点不安的骚动。
“只是几十分钟的问话而已,我很快就回来。”
女巫被带到了一间作战会议室模样的房间,她被指定坐下的席位四周,分布好几个人。
正前方是首席高阶神殿骑士,旁边则是瑟莉斯拉、白骑士,还有不明所以但被首席通知来进行审查的王太子阿格里尔。
不过,伊萨克嘱咐过他不要多说什么,自己已有安排,只需要仔细观察就行。
“漂流者……缇莎。”
“在,首席阁下,有什么需要我作答的?”
“看来你对流程并不茫然。”
“我知道诸位有很多疑问。”
“为了减少冗余的提问,现在作答一份问卷,可以为我们省去很多时间。”伊萨克指着放在女巫面前的几张纸,还有笔。
“明白。”女巫顺从地点头,然后抬手拿起笔,在拿笔的过程中,右手手指稍微僵硬了一下。
大概花了半个小时,女巫对整份问卷很认真地对待和思考,在看到靠后的一部分问题时微微皱眉,像极了做不出来题的学生。“我做完了。”
伊萨克拿过来,一一扫视,然后递给了身边的阿格里尔,让他仔细看看。
首席一定意有所指,阿格里尔不敢怠慢。
女巫似乎很努力想写好字,或许手上的旧伤让她的字不得不歪歪扭扭。问卷上的问题从魔女会的会内情况到教国近几十年的国史事件到邻国的一些大事,还有德弗洛为首的东部阵营犯边的记录,大大小小、林林总总都有过问。
他发现一个细节,虽然有一部分是选择题,但女巫对1304年以后的事基本是不清楚的。
1304年,1304年……等等,这是母亲失踪的那一年啊!
阿格里尔今年二十五岁,也就是说,他的亲生母亲,国王的原配王后,不明失踪时,他才只有差不多三、四岁的样子。懵懂的幼年,或许才刚刚记住了母亲的样子,与母亲建立了感情与认知,然后仅仅是一个下午的暂时分别,从父亲和照顾自己的其他人那里听说了母亲突然失踪的消息,半年以后,父亲和王室总管领来另一位陌生的女性,在“王国不可以让后位空置”的说法面前,父亲又过了半年,迎娶了现在的“母后”。
该不会面前的这位女巫……等等,她还知道自己是谁吗?为什么她淡定到毫无一点感情上的波澜?明明也是和其他人一样历经劫难归还而来的人……
伊萨克瞪了他一眼,那严厉的视线警告他镇定一点,别擅作主张,先入为主。
“以这份答卷而言,在场的魔女会的代表、我本人,以及本国官方代表,”伊萨克故意没说明阿格里尔的名字和身份,并且特地让他穿朴素一点的正装来,“认可你曾经是本国国民、魔女会成员这些事实。现在,你可以陈述你的本名了。”
“我……”女巫的音调稍微迟疑了一下,“以前不重要了,在那个世界我自称为‘漂流者’缇莎,这样便好。”
“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
“那审查之后的户籍重新办理,你也坚持写这个名字吗?”
“缇莎·漂流者,就这样。”
“你似乎并不想提及过去的过去。我们暂时会尊重你的意愿。那么,陈述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异维度世界的蛛魔帝国,以及你在蛛魔帝国的生活履历。这些是你必须回答的,否则……你要面临关于有关叛国嫌疑方面的审查。”
女巫微微颔首,表达感谢:“感谢您的尊重,首席阁下,我会如实陈述。”
1304年某月的一个下午,失败的传送门法阵,凭感觉而言,缇莎认为是施法时出现了相当程度的意外——传送门法阵不应该主动吸取或者拉扯施法人。
被吸入了一个昏蒙而且没有重力的隧道,很快,被吐出在隧道的另一边,落点是一处昏暗、有着祭祀或者施法痕迹的山洞里,自己恰巧落在看不懂文字的充满符文的法阵中央。
凭着法阵旁边一些烧毁到只有残留余烬的疑似施法材料的灰团,很有理由怀疑自己是否在施法时遇到的意外,是恰巧搅进了这场“可能令这边施法者遗憾”的“召唤”里面,否则,它们应当围在此处迎接未知的降临。
点亮魔法灯火,沿着山洞走到外面,才发现是一座小型的地下神殿,令人诧异的是,神殿的天花板远比地板修葺得精致,仿佛它们的地在天上似的。再后来,灯火引来了看守神殿的蛛魔卫兵和祭司。总而言之,发生了一点小冲突,因为最初的言语不通导致双方沟通流程非常糟糕。
争吵和叫骂都累了,索性放弃了反抗,让这些蛛魔用蛛丝将自己捆起来带走,看看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些家伙要对自己做些什么。
最开始凭种族会直觉地联想到居住于德弗洛境内的蛛魔部族,但仔细观察服饰和些许特征,不像。而且德弗洛的蛛魔对西部阵营这边的种族是特别凶狠的,根本不像这些蛛魔虽然有些骂骂咧咧,却更多用迟疑和茫然不知所措的语言以及肢体语言表达着当时的情绪,还不时地回头瞅闯入者几眼,似乎是在讨论要将这个人类怎么处理。
它们将闯入者关进了神殿的某个单间,蛛魔们向单间里送来了水果、鱼和不知名的肉类,甚至送东西来的蛛魔呜哩哇啦,试图与陌生人类进行言语和肢体语言上取得一点和平的交流——比如为什么人类会被召唤到这里来。
这片大陆上没有“人类”、“精灵”和“矮人”,只有蛛魔、蛇人和各种兽人等等种族占据了大陆。因此被召唤来的生物令它们感到困惑、好奇,似乎还没法简单地处决掉,或许那些蛛魔曾经为此争论过。
大约一星期后,蛛魔确定了面前的异种生命可以吃水果和鱼类,但不碰大型昆虫的肉。而漂流者则通过观察蛛魔神殿的文字,忽然联想到神殿岩壁上的某些文字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一点,苦思冥想了一晚上,好像在自己收藏的一本圣塔莉萨编纂的旅行日志系列-《特别的蛛魔语言》小薄本上见过,赶紧从道具栏里掏出来,对着书研究了三天,大致弄清了蛛魔的文字该怎么表达,然后,就能通过文字与神殿负责看管自己的蛛魔进行简单的交流了,从困难的阶段开始。
曾经在沟通的时候询问过为什么对方没有杀死自己,用于献祭之类。
对方说,我们不会用未曾见过的可疑活物献祭,再者你看起来没多少肉,以及,你是被召唤或者响应了召唤出现在神殿的法阵里,想来应该是具有意义的降临。
没多久,自己“被召唤”的消息从神殿传到了帝国皇室,皇帝将决定被召唤而来的人类的命运。结果,皇帝让被召唤来的异族去为帝国解决粮食危机。
彼时,蛛魔们用植物饲养的果蝇是它们的主食之一,大概那不知名的肉可能是来自那些庞大得令普通人害怕的果蝇。然而,果蝇所食用的水果却因为不明原因的病害大面积减产,甚至没法长大就夭折,蛛魔们一时间束手无策,即便地下河与滨海的鱼类,地面上的兽类能缓解一些食物上的急用,长此以往,粮食依然濒临危机。
皇帝说,反正你来了也没有回去的路,如果你能证明价值,可以在这里正常生活,帝国给与你合适的待遇。
无论是出于无可奈何,还是对现状的迅速适应,认了命,淡定地开始工作。过程很繁琐,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找出了病害的源头,消灭,让蛛魔们对果蝇的养育回复正常。
皇帝对漂流者刮目相看,并称召唤果然具有意义。
就这样,过上了隔三差五被帝国王室召唤的生活,平日则在一处地下城市与地面连接的入口处附近定居。但凡要干活,皇室使者会亲自带着旨意来接。林林总总,这大约二十年间,平均每年会为皇室解决一两个老大难问题,每季会接到至少一次咨询和办一些不太困难的事。相对的,皇室对标邻国兽人的生活标准拨付生活必要的物资,偶尔也给些钱,还有问询需要什么奖励,缺少什么必需品。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差不多二十年就过去了。
蛛魔皇室没有问我过去的履历,它们并不在乎一个两脚兽过去是什么,只在于来了之后能做什么。这个时候就特别庆幸自己还算派得上用场,没有直接被丢去祭祀它们的神。
“……概括说来就是这些,我已经习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常,只是有几次任务受伤之后,那边没有能彻底治愈我受伤的药和法术,只能将就对付。不知道再过十年,它们又会对我是什么态度……诸位可以提问了。”
“你没有表明过你的身份?”阿格里尔问到。
“我说过了,它们不问,我也就懒得说,再者,自己在故国是任何身份,去了那里都毫无意义。只在于是一个‘有意义、有价值’,与‘没意义、没价值’的区别。”
“你的年龄,家住何处,家人都有谁?”
“年龄也就五十多,家人……抱歉,我不想谈这个,只有这个问题恳请回避,别问为什么。”
“你不思念你的家人吗?”
“事到如今肯定已经物是人非了,何必呢,他们一定也有了新的归宿和生活,我的归来只会是一个异常尴尬的插曲,会让大家都感到麻烦不已。”
“是在担心自己的容貌和经历会给家里人带来惊吓或者麻烦?”
“都有。即便有祭司能够妙手回春,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的过去是何等样貌?这么多年过去,我连我自己原来的样子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会毁容,是那些蛛魔们干的吗?”阿格里尔说到这里的时候,心中难免有些积气。
“一次任务里发生的,对上了邻国兽人部族的巫毒祭司,受的伤里面夹杂了难以消去的巫毒残留。幸运的是眼睛保住了,不幸的是脸上有了很难看的疤痕,皇室给了我最好的条件去配药,可惜我没有成功。若是当初跟着魔女会的姐妹们再多学一些就好……唉。”
女巫缇莎及时打住了自己的叹息,情绪又恢复到平常的样子,等待下一轮询问。
“我想向你询问一些关于它们那个公主的事。”瑟莉斯拉抓紧机会先开腔,伊萨克很识趣地让给她,“蛛魔帝国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前卫和上位世界文明的?即是说它们那个公主是什么时候开始往家里搬不符合它们现阶段文明的事物的?”
“三年前。有异界恶魔前来拜访了帝国皇帝,说它们相中了公主米雅作为它们在这个世界的代理人,它们所拥有的上位世界的文明可以帮助皇帝完成夙愿,只要通过代理人与暗黑船城展开交易,那边迟早可以卖给帝国足以实现愿望的工具。或许是当年圣塔莉萨殿下给那些尚处于神明追随者地位的蛛魔们仰视伟大船城的机会,皇帝的夙愿便是有一艘能去往它们那边月亮上的辉煌航船。完成已死神明的遗愿,届时,它就会成为蛛魔帝国史上最最伟大的皇帝。这份殊荣甚至可以超越已经逝去的神。”
“然而那种商品一听就是贵得要死?”
“至少以当时的蛛魔帝国所有的贵金属堆起来,都买不了标的物的一块零件。恶魔使者鼓励皇帝不要灰心,贵金属没有了可以挖掘,再不够,可以去抢啊。于是,这三年以来,通过购买一些价钱还可以接受的暗黑船城的非军事武器装备、工具等等,皇帝通过公主与暗黑船城展开交易,渐渐完成了第一轮的财富积累,它们终于可以一口气买下这些中型运输舰了,几乎榨干国库。但皇室并不担心,因为公主通过努力学会了来自暗黑船城的传送类法术,它们可以前往别的世界劫掠了。令我意外的是,它们竟然成功链接到了我的故乡。为此,皇帝借口要观赏我的首饰,将它借去了好几天。我还以为它只是心血来潮想仿制一副。”
“我再确认一下,以你所知,它们暂时只买了十艘运输舰?”
“以我所知的确是的。一方面是因为它们的确需要入侵邻国的运输手段,另一方面是暗黑船城的热情促销,将一柄出色的武器捆绑为了一口气购买十艘运输舰的赠品,公主米雅为了让它的意中人高兴,就咬牙一口价真买了十艘。”
伊萨克心想,难怪刚才折磨那名蛛魔队长的时候,蛛魔公主的尖叫声会有些歇斯底里。
“你应该是皇室所需的‘边缘人’吧?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很难不知道。我被皇帝召去当他所青睐的勇士埃隆的对练目标,使用魔法攻击的那种陪练。去到那里的前十年,皇帝让我教过米雅一些我们这边的魔法……至于这算不算叛国,你们定夺。总而言之,在训练场周围多了大件货,我陪练的目标手上多了很厉害的武器,我当然可以问问。它们倒也没对我隐瞒它们的野心,只是没对我说要进攻我的故国。以为它们最多是要一统大陆之类,也就没多过问。”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帝国的内幕,见证过它们这二十年的发展,为什么皇帝还肯放你回来?”
“我猜不到确切的答案,在这个问题上,皇帝的心思似乎比他单纯的宏愿要复杂太多,就像毫无章法的打结的蛛丝。它破天荒地问我,有机会回到人类中间去,你是选择留下还是回去,当我选择回去之后,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忘却在帝国的这二十年。”
“……”这味有哪里不太对,瑟莉斯拉扪心自问,是不是小说家的思维让自己想多了,这里面仿佛有点文章可做——皇帝对于这位“漂流者”的态度简直耐人寻味。
“也许,唯一站得住脚的理由,就是我对它的帝国多多少少还有点用处。然而人类终究有老去和死亡的那天,再过些年,老去的我对它和帝国也就没用了,它的孩子引来了前卫的文明,足以振兴帝国。或许就是纯粹做了个顺水推舟的选择,既然可以换回它心心念念、前途光明的勇士,又可以讨得女儿的效忠。我用魔法破坏了酒的成分,不想自己这二十年浑浑噩噩的漂流岁月被彻底遗忘,否则,我回来的话,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
“也对,至少你还能在这里拉开话匣子,对我们陈述这么多有意思的所见所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