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靠了一会儿,光火通明的大厅隐隐传来呼唤康拉德的声音,叶清溪轻轻抬头,“我们该回去了。”祁策饰演的角色不在场,说不定真正的凶手已经把罪名推到他身上去了。
“再等等。”祁策拉住他的手,看着天空,等待着什么。
“怎么了?”叶清溪回头询问,祁策完全没有掩藏他的不对劲,很容易就能发现。
祁策没有说话,叶清溪折回来,重新坐到他身边,托腮看着同一片天空。
这个点是晚上了,气温下降,好在两人的衣服都很厚实,足够保暖。
冬夜寂寥无声,不似夏夜那般生机勃勃,极地的晚上更加安静,海水卷动冰碴的声音都格外遥远。视线所及之处有一盏路灯,细小的飞絮在昏黄的灯光下飘拂,呼出的雾气被伸出的手拍散。
等了许久,都没见到惦念的,祁策揉了揉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陈倾辞说今晚有流星雨,我们这个方位说不定能看到,看来是不行。”
他有点失望。
“我还从来没看过流星雨。”特别是和你一起。祁策工作虽忙,但也不至于一点爱好都满足不了,他没看到单纯是不感兴趣,但是和叶清溪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不经意间碰到一场流星雨降临,那简直是在电影中可以作为名场面的存在。
可惜现实不是经过精心编排的电影,祁影帝的浪漫柔情碎了一地。
“我看过,那时候他们很恩爱,钟书雪说想看五十年一遇的流星雨,于是就立即去了,在一个很漂亮的山坡上,流星雨来的时候叶言密重新向她求婚,他说他也没想到总最错误的方式找到了对的人。他们很高兴,自己唱着婚礼进行曲,还摘了很多花让我洒,”
“他们说让流星雨做神父,这样要离婚也只能等五十年后见证人来到才行,钟书雪抱着我转圈,说茜茜我们又成为一家三口了。可惜......真想分开的时候,谁都不管用的,”说到这里,叶清溪扶额笑笑,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倾诉欲,“我五岁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他们从没提过我哥。这点我从没跟他说过。”
告诉叶川穹,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让他知道先婚后爱如胶似漆的父母,曾如此呵护他们的爱清结晶,却还是不肯承认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甚至视为耻辱?这就像揭开一块早已发臭的腐肉,发现底下生满了蛆。从没体验过父母关爱的他哥,和拥有一切又骤然失去的自己,说不清谁的遭遇更可悲些,叶清溪只觉得难以启齿。有那么多家庭,为什么只有他们的如此不正常。
老爷子强硬,叶言密混乱,钟书雪盲目,他们中其一保持到底多好,这个不堪的家至少能正常一点,隐身于千千万万的不幸中。偏偏他们都没有一路走到底,动辄反复,游移纠葛,也会有人叹息爬满虱子的锦帛曾经的华美。
“他们以为我才五岁,不会留有多少记忆。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也该是这样,我对很多事都记得很清楚,”叶清溪轻笑,看向祁策,偏了偏头,“也许是那件事发生过后,又突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有一个凶巴巴的老头,还有个从前没见过自称是哥哥的小孩,太害怕,只能把从前和爸爸妈妈一起感到安全的记忆翻来覆去的回忆,才让那些都保存下来。”
“你说他怎么这么蠢,他不清楚那两个人是跑了吗?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他好像从没想过这件事。”
“就只是很单纯的,在想曾经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人而已。”
叶清溪近乎撕开痛了许久的暗疮,展露在阳光下,留下的血和脓他眉头都未曾皱过,倒是静静听着的祁策表情紧绷,仿若所有叶清溪没感受到的痛苦都在他身上。
叶清溪覆在他的唇上,无声“嘘”了一声。
继续说着,他其实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还记得他们住过一个带花园的小别墅,里面的花都是他们一起种下的。叶言密搭了一个凉亭,还在下面移栽了植物,这样爬满架子就可以在躲在下面乘凉,花园连着房子的后门有一个豆绿色的小木门,我推开它,就能看到坐在椅子上画画的钟书雪。她那时候很喜欢穿小碎花的衣服,因为国外电影里的女主穿得很好看。”
“她会自己做衣服,有时候还会拿着碳棒逗我,她说‘茜茜,我们画个小狗好不好’,然后抓着我的手在纸上画一只狗,画完会点着我的鼻子,‘这是一只小白狗,这里还有一只小花狗’......你说好不好笑,这些连当事人可能都不记得的事情,我却还记得一清二楚,就像连同那些烂掉的记忆一起遗留在了过去一样。”
祁策拉着他的手,没再企图说话,微垂的睫毛如同一只黑色蝴蝶,颤颤巍巍的在氤氲而上的白色雾气中忽闪。相连的手像一根血管,温暖源源不断的从另一头给予而来,他们合二为一,是安静的影子,是可以倚靠的树,是共感想他所想的一脉神经。叶清溪从未吐露过这些,他觉得不需要,这些过去是把柄,是他曾经弱小无力的证据,告诉这些就像亲自给他人递了一把可以伤害、轻看自己的刀。
但现在、此刻,他有点住不了嘴了。
轻声深呼吸一口,吸得太深脖颈微微发晃,“之前你说求婚,我知道真有的话,现阶段我自己也不会答应。但是那时候竟然有一瞬,神志不清的想,如果你敢求我就敢答应。”
“但是那一瞬过后,这样的冲动就没有了......祁策,我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可能你会很失望,但事实就是即使你投入多少分的真心,我可能都没法完全相信我们会有个好结果。即使再嘴硬不愿承认,那两个人依然给我留下了最深的教训。”
“我看过他们最爱的时候,甚至自己还是两人爱情的结晶,钟书雪叶言密交给我最好的一课就是,永远不会有永恒的爱,爱的时候是真的,不爱的时候也是真的。”
“但是,祁策,一想到几年后你会不爱我,我就难以忍受。”叶清溪慢慢攥紧他的手,用力到两人都会感觉疼的程度。
祁策面不改色,展开臂膀,把人拉进怀里。
背后的灯将地上依偎的影子拉长,祁策拉起握着的手,亲亲手背,“爱你。”
“跟我在一起你会很累,一直付出得不到情绪回报的人感情总有一天会消磨殆尽,而我......”
“爱你。”
“我知道你对爱情有很多美好的幻想,但我可能给不到。”
“爱你。”
“现在是可以及时止损的。”
“爱你。”
“能不......”
“爱你。”
“我......”
“爱你。”
“......”
“爱你。”
祁策的回应简短而克制,随着每一下回应而至的吻,从手背至指间,从发间眉眼,但泛冷的唇。每一下都像重重叩响在心扉,把他从线条纵横,黑白齐整,绝对理智的世界拉进一个可以肆意冲动试错,凭感觉评判的粉红泡泡里。
叶清溪蜷了蜷手指,接受细密的吻。
他记得好多叶言密对钟书雪所说的情话,一句句承诺,他知道这些东西越是令人感动就越是不可信,祁策这样反倒让他心灵安稳。
祁策松开唇,扣着他的后背,不让人离开。用湿润的唇轻轻摩挲,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柔声细语,“我爸妈结婚二十几年,感情不能说始终如一,但到现在也都很爱彼此,我的爷爷奶奶过了一辈子感情也很好,从没红过脸不现实,但对婚姻从未有过不忠,我的外婆外公也是。叶清溪,我家一直都有忠贞的家族传承,还有经营婚姻的经验,未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我没法打包票,但是我们是在一个健康且营养丰富的生长环境。”
“叔叔阿姨从来没被人教过怎么爱人,怎么经营婚姻,他们相处的人都是轻视感情的,自我的感官动物,几十年的家庭教育都告诉他们感情是最不重要的一环,利益大于一切,出轨是常态,是正常的、合理的,不出轨的人是道貌岸然是身体心理有问题。处在一个有毒的环境里,走下去是很困难的事。但是我不一样,而且就算我们处在叔叔阿姨那样的境地,也不会走到他们那个地步,”
“怎么可以大吵一架就一走了之,太幼稚太不负责了,”祁策下巴搭在青年脑袋,说到这里时下颚绷得紧紧的,气得不行,“我们吵架我有不跟你说话吗?没有吧,因为我不是喜欢冷战的人......倒是你,以后不可以这样,至少得理理我。怎么可以一边害怕重蹈上一辈的覆辙,一边学他们那些坏习惯呢,嗯?”得不到怀中人的回应,祁策颠了颠他,叶清溪才挤出个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