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惊潇身体确实吃不消，他接受了宋云烬的建议，走的时候余光只看见了冯星恒一个人面色不善。

贺惊潇装作不知道，稳稳地坐进了宋云烬的保姆车。车内没有什么熏香，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以至于贺惊潇到很多年之后都记得这时小憩片刻的安稳。

宋云烬给他开着空调睡觉，贺惊潇不吭声，宋云烬理所当然的就这样安排好。

睡眠不足的贺惊潇就像提线木偶，已经没有力气和谁辩驳什么。

贺惊潇以为自己睡了很久。

一看时间，不过也才半个小时。

贺惊潇抬手按着太阳穴，他是做了个梦，起来感觉四肢更沉了。

意识却比刚才清晰。

车内隔音还不错，有一瞬间的宁静让贺惊潇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初高中，那时候他偶尔也会在车里面睡觉，某个周末的中午也会一家三口一起开着家里的面包车去商场。

回家的路程明明不是很长，但他总会在车上睡着，妈妈想让小贺多休息，往往不会喊他起床，车窗留一点缝，一觉醒来偶尔会看见夕阳，整片天空都是暖色，一如他美梦时的温暖。

贺惊潇推开车门，游魂似的走到片场那头看他们拍戏。

《暗涌》的剧情单独写一本书其实不太够长，他们现在演的只是三个大单元里面其中的一篇。

为了拍成电影，贺惊潇在剧本里补充了很多原文里没提起或者是一笔带过的设定，但是当演员进入角色状态，这个角色似乎才真正从贺惊潇笔下走出来。

今天的剧情是演开头的戏，同样是在昨天租借的学校里。

剧情中，一中有学生跳楼，孟长明出任务，也就在今天，男女主久别重逢。

贺惊潇在人群边缘点燃一支烟，红色星点黄昏下并不显眼。

烟雾环绕在皙白的皮肤旁边，显得更加朦胧。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偶尔才会点一支。

女主栾依如今已经是一中四班的班主任，男主孟长明身穿制服，和女主在人群中遥遥相望。

栾依没有认出孟长明，孟长明也不想耽误正事，二人只是擦身而过。

短短的一段剧情，屏幕里不过一分钟，现场却要拍很久很久。

宋云烬和冯月晨今天配合不错，两个人今天的妆造也和昨天的不一样，比昨天看起来更精神。

因为今天这场戏的时间比较早，两个角色对未来只有未知。

贺惊潇看了一会，瞥见薛陈宁一个大跨步就走进片场。镜头只在他身上扫了一下，这一段的小薛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背景板。

看着看着，贺惊潇忽然被薛陈宁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

这段戏过得很快，薛陈宁马上退了出去，原地就开始做蹲起，直到开始拍摄才马上跑进镜头里。

隔着这段距离，贺惊潇也能看出来薛陈宁在大喘气，一看就是辅助进入状态的方式。所以贺惊潇从来不怀疑薛陈宁的专业能力，只能说小薛自有妙招。

孟长明在这段戏里和林景堂一起出警，两个人都累得不轻，尽管紧赶慢赶过来还是没拦住女孩轻生。

背景里的救护车和医护人员的忙碌更加显得老天薄情。

林景堂还要顾着围观的学生，明明自己年纪也还不大，看到这样的事情未必能做到心里没有波澜，但总是照顾活着的人更重要……

孟长明需要确认这件事是否有隐情，表情严肃。

剧组的各位看起来有些紧张。

这个镜头人多，还要拍得连贯……大家都是憋着一口气在拍这场戏。

贺惊潇看了很久，但不想打扰大家。

直到一支烟燃烧殆尽，他抬腿准备走。

“抽烟对身体不太好。”宋云烬不知道什么时候拍完了那一段，贺惊潇手抖了一下，衣服上就沾了点烟灰。

贺惊潇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心虚从哪来的，手法不太自然地把烟按掉。

“不是很经常。”贺惊潇为自己辩驳了一句，侧头看了看片场：“你们拍完了？”

“还没有，”宋云烬站定的时候总是很笔直，配着身上的制服更是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他说：“等会有一场戏要在楼梯上，在等。”

解释这么多已经差不多了，贺惊潇垂眼看着路边的小花小草，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总之是不肯抬头生怕对视。

“你看了吗？”宋云烬说：“刚才那场戏。”

贺惊潇颔首，声音还带了一点刚睡醒的哑：“看了一段。”

“那等会还看吗？”

贺惊潇没反应，兀自想了一会，让人以为他是没听似的。

等会那场戏好像是宋云烬一个人的戏。

警车开进学校的时候，其实女生还没有跳楼，林景堂跑得没有孟长明快，再加上围观群众实在是太多，于是只有孟长明一个人跑上楼。

这场戏虽然只是拍宋云烬爬楼梯，但其实很重要。

孟长明跑的时候不仅是在担心那个女生，更是想到年少的时候自己。

他不止一次梦到自己如果在那一天跑上了楼梯，不止一次因为梦到自己没有跑上去而感到恐惧，因为梦到的太多，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记得模糊了。

贺惊潇突然发现宋云烬拍这部戏的运动量还是蛮大的，剧情里离不开“楼”的元素。

孟长明被困在梦中的烂尾楼里，被自己困在记忆的楼里。

宋云烬演戏不是在演孟长明，他把自己当成孟长明，给观众看的是宋云烬的孟长明。

贺惊潇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就像薛陈宁为了拍这部戏也做好了走不出戏的准备。

理智上来说，贺惊潇知道这些东西难以避免，也是演员应该做到的。感情上来说，他希望角色的悲剧只留在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