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狐大氅裂帛声惊破宫闱寂静,金丝银线绣就的螭龙纹在十二连枝灯下抖出粼粼波光。
青铜烛台被映作流动的星河,照亮了太子齐乾眉间凝结的冰霜。
他扬手掷裘的动作带着剑刃出鞘的凛冽,玄色劲装领口微敞,锁骨处新伤渗出的血线正沿着肌理蜿蜒,在烛火中凝成暗红琥珀,齐乾却恍然不觉疼痛。
"接着。"
玄狐裘抛出的弧线割裂雪幕,侍卫嗅到襟前沉水香里浮动的铁锈气。八宝璎珞坠着的和田玉扣划过琉璃地砖,发出类似军报漆封碎裂的脆响。
十步开外,白念跪在雪中的身影单薄如褪色宣纸。
药箱铜扣撞上汉白玉阑干,铜扣迸裂的碎屑溅入雪堆,星溅落在琉璃瓦积雪里,那声脆响却在白念记忆深处烙得更深。
鲜衣怒马的少年君后赤狐裘拂过漫天风雪,震开他冻僵的经脉,在雪地上拖曳出蜿蜒的救赎。
此刻东宫阶前积雪吞没膝盖的寒意,竟与当年如出一辙。
"小郎君这双手......"
记忆里的声线裹着松香破雾而来。
彼时还是少年他蜷在桥洞,在昏沉中数着对方眼尾淡痣随笑意轻颤的次数,恍如仰望天边将坠未坠的星子。
胡麻饼混着艾草炙烤的气息漫过齿关,君后握着他手腕渡来的内力,比桥下冰河解冻的春水更烫。
"合该执九针,断生死。"
他握过他的手。
他记得胡麻饼的味道.......
齐乾翻身上马的刹那,照夜白前蹄凌空踏碎三重檐角的冰锥,琉璃碎屑混着雪片迸溅如星。
这匹通体雪白的大宛良驹昂首嘶鸣,鬃毛间凝结的冰晶折射出十二连枝灯的寒光,恰似披挂着银河碎屑。
这匹大宛良驹是去岁万国宴时龟兹使臣献上的战利品,玄色鞍鞯下压着太医院特制的金丝药褥,三层江南软烟罗夹着安神香饼,薄荷脑混合鹅不食草的清苦随马蹄起落渗入风雪。
"喀嗒"
鞍桥暗格机关轻响,鎏金香球滚出半寸,露出内里螺旋纹路。
这是工部匠作监按《天工开物》复原的西汉朱雀熏炉构造,此刻正将青黛、柏子仁等七味安神药材焙成烟霭。
烟痕掠过太子紧抿的唇线,在雪幕中勾出半阙《破阵子》的残影。
太子握缰的指节泛起冷玉般的青白,掌心旧茧摩挲着缰绳上暗绣的《千金方》安神篇目。
疾风掠过宫墙时,他忽然想起天幕中那个永远蹙眉的侧影,云卿眼尾那颗淡褐小痣会随着烛火明灭。
好像他的君后至死不曾展颜。
"殿下!"
锦衣卫指挥使梁栋的急呼被马蹄声碾碎。
照夜白掠过太医院檐角时,惊起烘烤艾绒的药童。
齐乾俯身避过飘飞的艾叶,锁骨处新伤撕裂锦帛,血珠滚落在鞍前悬着的鎏金香囊上,将那枚"福寿安康"的御赐字样染得猩红刺目。
十二道玄铁令旗在雪幕中次第升起,这是洪景帝特允的通行密令。
太子却猛然勒马回望暖阁方向,明黄窗纸映出个佝偻剪影,洪景帝果然立在鲛绡纱后,手中握着的正是他抓周时断戟。
那方浸透紫血的素帕突然在眼前浮现,齐乾挥鞭劈开拦路的冰棱,照夜白嘶鸣着冲入风雪,鞍鞯间逸散的药香在身后拖出青灰色轨迹,恍若天幕中那道缠绕两人腕间的死劫红线。
子夜刚过三刻,第一片雪落在驿站檐角的青铜风铃上。
铜雀衔着的玉坠轻晃,荡碎满山寂静。地窖通气孔飘出的艾烟在雪地上织就蛛网,暗卫蜷在药柜后,嗅着陈皮混冰片的暖香。
这气味与灶房蒸饼的麦香浑然一体,连最警觉的猎犬都难辨虚实。
楚郡王齐林勒马于五里外的老松林,玄甲卫的墨色旌旗裹着素麻,远望似枯枝覆雪。
亲卫正往马蹄裹棉布,雪地上零落着工部特制的狐爪印模,昨夜用铸铁模具压出的痕迹深嵌雪层,便是老猎户也难辨真伪。
埋在地下的磁铁阵列正干扰着方圆半里的磁场,驿站司南的铜勺在罗盘上无规律地打转。
禁军副统领张姜卸了护心镜,粗布棉袍扫过地龙砖缝。
他劈柴的姿势笨拙如老农,斧刃却次次精准劈在降真香木的纹理间。
这种南海贡木遇热便渗出琥珀色脂液,沉水香气悄然中和着地窖飘来的硫磺味,这是工部与太医院吵了七日的方子,既要掩住火药气,又得护住云君咳血的肺脉。
寅时末,檐下铜铎轻颤,驿站庖厨已腾起青雾。
十二名御厨褪去玄甲,粗布围裙下露出江南软绸中衣,腕间缠着太医院特制的避味纱。这是用冰蚕丝浸透薄荷脑与甘松香织就,免得掌勺时浊气污了药膳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