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其实很怕痛,可她硬生生地咬牙忍着几乎将她劈成两半的封印之苦没有晕过去。剧烈的疼痛在封印完成的刹那烟消云散,好像先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可她知道,那不是幻觉——嬴政,封印了她的阴阳术。此刻的她满身是汗,几乎将裹在身上的那件聊胜于无的外袍浸湿,她近乎虚脱地瘫软在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嬴政换了件中衣将她胡乱裹住,倾身抱起,走下鸿台,他比以往更温柔地耳语:“累了就睡吧,朕会守着你。”
烛幽不想睡,她清醒得无以复加,她只想问个清楚,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原本祥和如同仙境的她的丹田狼藉如斯,满是裂痕,她的阴阳之力被层层分割,打上了强悍的禁制,她一旦想去动用这些力量便痛得如同千万根针在同时扎。失而复得的一切转瞬间被他亲手打碎,如果他是让月神来,她恐怕都不会绝望至此,可这是他亲手……他亲自……在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碾碎了她的骄傲。他分明知道这个力量对她而言有多重要,她还曾经用这个力量保护了他,这是她站在他面前的资本,他一清二楚,可他却将这一切毁了,无异于杀人诛心。
“君上……为什么?”她无力地倚在他的怀里,被氤氲的雾气蒸得眼睛发酸。
嬴政为她清洗掉身上的各种痕迹,轻柔的水声在她耳边不断响起,但她就是没听到他的回答。
“君上,为什么?”她又问了一次。
“璨璨这般聪明,会猜不到吗?”
“君上是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能冷静地思考吗?”烛幽的心底确实隐约有个答案,可她无数次地说过,很多事情她明白,但不能理解,如今也是,她能想到他这样做的理由,可还是无法理解他为何能下这样的手。她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呢?“我不想猜,我想听君上说。”
嬴政为她洗完,像抱小孩儿一样地将她抱进怀里,送她睡到榻上。她曾经很喜欢这样的温存,可此刻想来,他只是将她当成了他的所有物。他的声音如同琴音悠悠,沉郁又轻柔:“因为朕想把你永远地留在身边。”
“可我先前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
“那不一样,璨璨。”他梳理着她的长发。
“……有什么不一样呢?因为我有你无法控制的力量,因为不够柔弱,因为可以不用依赖君上,所以便应当受到这样的惩罚吗?”
嬴政握着她的手:“璨璨还记不记得朕曾经说过,不会对你更坏了。”
“君上……你当我是什么呢?”她悲凉地问。
他亲密地贴着她的额头,极尽温柔地说:“隔些日子,朕会让你入蒙家的家谱,然后以蒙氏女的身份入宫,将名字写上玉牒,死后与朕同葬皇陵。你觉得朕当你是什么呢?”
“所以我必须失去对你的所有威胁,是吗?我并非一直站在被你保护的位置,我的力量令你觉得危险,是吗?你的枕边人怎么能有这样的能力,她应当温柔似水,像一株菟丝子般依附着你,对吗?我会把剑对准你的孩子,便有可能对准你……所以君上就希望我像之前那样,根本无法动用阴阳术最好了,对吗?”
他眼波深深地望着她:“瞧,我的璨璨还是这样冷静与聪明。原本……朕不太喜欢这样聪慧的女子,可也欣慰于你的聪明,朕什么都不用说,你就全明白。”
他的肯定让她的心坠入冰窟,他就这样承认了,他其实并没有那样信任她。她明白他缺乏安全感,想牢牢地把控一切,她本以为她给他的这一切已经足够证明……嬴政的手停留在她的肩头,一如既往地温暖,为何他那颗又冷又硬的心带来的体温会是这样温度呢?她忍不住笑了,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她以为是蛊虫:“君上……我也很爱你,比你想得更加地爱你,所以我才会在大酺上为你挡下高渐离的刺杀,才会提剑去闯六英宫,我没有半点犹豫,也丝毫没有考虑过后果……我以为……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璨璨,朕是真心想要你留在朕的身边。”嬴政目若寒星,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你难道想永远这样不明不白吗?与朕生同枕死同穴不好吗?”
“我不知道君上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自己……”她挪开了视线,声音飘渺又颤抖,似乎随时都会断掉,“我其实并不在乎你说的这些,如果君上比我先离去,我愿意为君上殉葬。”
“所以朕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你更多,这不好吗?”
“君上自己不清楚吗?君上问我就像现在这般好不好,如何不好?君上可以坚持不立后不封妃的原则,而我也可以拥有自由,有何不好?”
“自由?你难道觉得朕困住了你?”
“君上觉得我在你的庇护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叫做自由了吗?”她明明无比地信任他,明明满心满眼都是他,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君上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不觉得心虚吗?”
“你明明不在乎。”嬴政从不心虚,可他在此刻面对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却无法开口回答。他承认他有赌的成分,赌她会冷静,赌她会一如既往地明白他的所想,赌她想通之后便会接受这一切,因为她一向从善如流,一向随遇而安,一向愿意顺着他,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