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觉得嬴政说得没错,但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在小圣贤庄时和张良的那场辩合,或许天下人确实需要一个仁慈宽厚的君主。
嬴政仿佛也没想要她回应,接着道:“别的也便罢了,当初废除分封设立郡县,扶苏竟也与朕意见相悖。分封之弊,已有周作前车之鉴,立国时倒是方便,那百年之后呢?百年轮回又复归原处,有何意义?若是要分封,免不得又会让山东六国的老贵族以为自己还能借着盘根错节的旧势力接着逍遥,他们那般恬不知耻稳如泰山的模样真叫人恶心,那些狗东西早该跌下来瞧瞧了。他们还怂恿扶苏来为他们争取利益,颂扬他的贤德宽厚之名,扶苏竟想也不想其中缘由,于朝堂上公然站在那方,他还真当那群老狐狸是欣赏他?朕念他当初年幼,只罚了禁足,让他好好想想其中利害,可没想到到如今他都还没有弄明白。”
“君上也说了,从前事是因为公子少不更事。”烛幽斟酌着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此去桑海,一路我也见了许多,或许黔首确实需要休养生息,所以旧贵族才会借此机会推了扶苏公子,若无人需要,那为何偏偏会选中他呢?”
“休养生息?你难道不清楚从前吗?六国纸醉金迷,不思进取,堕懒了几百年,朕就应该加把火让他们明白今非昔比,若再这样下去,秦法会让他们死无全尸。”
“可六国百姓当年过得并不好。”
“所以朕给了他们一个安定的环境,一个只要遵守法律、安分守己、靠自己的双手就一定能过得好的国家。按时劳役按时交税,各种事情都有秦吏依法为他们解决,朕甚至还订立了启蒙书籍颁行天下,让他们能够识字,他们能有什么不满?他们应当对朕感恩戴德才是,不满的只有从云头跌落的贵族罢了。”
听嬴政这样一说,烛幽觉得哪里不对,可听着好像也没错。他也不要她接着想下去,转而问道:“刚刚去做什么了?”
“去看星魂给我带的书,有足足一车。粗略瞧瞧还都是有用的,眼见就要启程了,难道我还要都带着走吗?”
“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朕每日也有许多文书要处理,不介意分一辆马车给你。”
“……”可她很介意。
嬴政看她不情愿的表情,笑了:“路途遥远,也不是每天都能有风景可看,看看这些书也是打发时间。”
“这些可不是打发时间的书。”烛幽想了想,“我还是在启程之前看完吧。”
“你确定?”
烛幽骗他:“确定!”
嬴政丢开手:“去看吧。怎么不动?”
动!立刻动!烛幽深觉自己受到了挑衅,于是跟嬴政赌着气比谁看书看得更晚,在眼睛都快看瞎了之后,她终于解出了星魂给她的密语——为了遮掩天机他可真是煞费苦心。她抹掉眼前奇形怪状的字符组合,悄悄叹了口气。
因为临行前的大朝会而早睡的嬴政出来唤她睡觉:“快睡了,朕熬不过你,认输了行不行?”
烛幽扶着桌案站起来,环住他的腰。嬴政拍了拍她的背:“怎么还黏黏糊糊的?”
“我有件事要跟君上说。”
“边走边说。”
“还是躺下再说吧。”
嬴政笑:“这么神秘?”
烛幽没答,拉着他迅速上了榻,放下床帘,窄小又安全的天地里只余两人对视的双眼:“君上不去东巡了好不好?”
“嗯?为什么?”虽然觉得这话莫名其妙,嬴政却还是认真地准备听理由。是出什么不得不中止的事了吗?因为睡眠而有些迟钝的脑海里蓦地冒出一个神奇的想法,“难道怀孕了?”
“没有!”烛幽嗔道,接着正色,“我是说君上不去了,没说我不去了!”
“朕要是不去东巡,那还东巡做什么?”
“星魂递了信给我,准备在东巡的路上动手,我怕到时候一乱起来便没办法保护好君上。”
“……直接动手?这么简单粗暴的?”
烛幽没有回答,只说:“先前君上很仰仗月神的预言,然而阴阳家占星之能最登峰造极的还是东皇阁下,我们想做点其他什么事,他都能观星预言出来。不过星魂说我的星轨是看不见的,所以他才会把这件事的主导权交到我的手里。我看完星魂的计划时也观了星,帝星有翳,我猜东皇阁下定然也看到了,明日多半会前来进言。”
“有翳是因为这件事吗?那他不会预言到你们要对他动手?”
“人没有办法推演自己的命运,但可以通过周围人的情况进行推测。一旦他觉得有威胁,就一定会想去改变。”
嬴政很快地理解了:“所以说你希望我作为那个变数,而让他按照原计划行事?”
“君上答应吗?”
他几乎没有思考:“朕不答应。”
烛幽以为他还是要继续东巡的计划:“君上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璨璨,你才是不要拿性命开玩笑!此事本就危险,胜算在于出其不意,可东皇太一也有防备,就这样行事太过冒险,朕岂能同意你去?”
“正因为君上先前说过不会让我涉险,所以东皇才会放松警惕,若我不去,那胜算才是零。”
嬴政转过身去:“朕不会同意的,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君上……”
“朕明日还有朝会,你敢打扰朕休息,现在就押到牢里关起来。”
见没有劝动,烛幽只好暂时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