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进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明白的,君上。”嬴政比从前愿意开口多了,什么事情都想掰开了给她讲清楚,这让她别扭又温暖,他其实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呀……
颜路给她诊了脉,顺手便开了防风寒的药,烛幽抱膝坐在案边,又说:“要不再给我开点安神药吧,我怕我今晚睡不着。”
颜路一边写字一边用余光瞧她:“再开一副药你就得喝三碗了,受得了吗?”
烛幽抿抿唇,有些犹豫。
“何况喝多了药容易起夜,你多起两回跟睡不着有什么区别呢?”
“也是。”最后还是作罢了。
烛幽捏着两张药方站在嬴政面前:“君上,今晚我跟步光一起留在兴乐宫睡吧,我肯定睡不着,会打扰君上休息的。”
嬴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抬手招她走近些,将自己的披风披到她身上,系好了系带:“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朕现在放你留下,谁管得住你?”轿辇已经到了,嬴政将药方递给了赵高,牵着她上去:“没事,明日朝会只是常例,可以晚些。章台宫暖和,你若睡不着便让步光陪你做点别的,朕还有事没处理完,不必担心。”
回了宫,嬴政果真立刻就继续伏案了,烛幽想着自己得监督他早睡,便让步光替她寻来些杂书,靠在嬴政身边百无聊赖地看。说是看书,其实也半点没看进去,白费眼神。赵高想了想,吩咐人送来些绢帛,让她们俩回寝殿里去扎绢花。
烛幽的手工一如既往地不靠谱,加上情绪不太高,没什么耐心,净扎出来些丑东西。步光看了看质量过于泾渭分明的绢花,忽然说:“夫人可知当初宋国有一个画师,专门为别人画像,但是却没什么生意,于是就有人给他出主意,劝他将自己和妻子的画到画里挂出来,这样别人看到就会来找他画了,画师觉得有道理,便依计而行。”
烛幽沉默一会儿,努力配合地问:“然后他的生意就好了吗?”
步光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夫人且听我说。一日,画师的丈人来看望夫妻俩,进门便看见了挂出来的画像,便问他:‘此女是谁?’画师答:‘此为令爱。’丈人又问:‘她为何要与这生人同坐?’。”
烛幽看完步光绘声绘色的表演,反应了一会儿,缓缓地笑出来。
步光举起手中的花:“就像这花儿似的,旁人瞧了定然要问,这一颗树上怎么还能开出两种花来?”
知道她在打趣自己,烛幽丢了花:“也不至于难看到这种地步……明明是你教得差,嘴皮子利索错了地方。”
步光嘻嘻笑着把花拆了重新扎:“夫人不也笑了嘛,说明这张嘴不算一无是处。”
烛幽轻声叹道:“其实不用刻意逗我开心,我还好。”
步光并不觉得她还好,不过还是顺着这话说下去:“笑一笑又不是什么坏事。”
“嗯。”烛幽拨了拨面前的数朵绢花,打起精神道,“我其实会编小动物,你让他们取些材料来,我编给你瞧瞧。”
见她愿意给自己寻点事做,步光自然从善如流,侍从很快送来了谷草,还特意打理过,防止割手。烛幽随手捞过一根,比步光扎绢花更加熟练地编起来,不大多时,一只可爱的兔子便在她的手中成型。
步光真情实感地赞叹:“夫人其实很厉害呀!”
烛幽把兔子放进她的手心:“送给你。”
“真好,我正好是属兔呢。”步光欢欢喜喜地收起来。
烛幽瞧着她,慢慢地说:“我每年都会给星魂编一只当作新年礼物,只要能见到他,就会亲手送到他手里,他又嫌弃又喜欢,大司命说曾经见过他放这些草编小动物的盒子。还差一点他就能拿到明年的那一只了……”
步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噤声。
差一点就能拿到明年的那一只,可是他永远都拿不到了。烛幽捻了捻手边的谷草,心中坠坠,但最后反而缓缓道:“但是没关系,祭礼的时候烧过去也是一样的。”她能为韩非一气儿补上十年的祭品,每年为星魂准备一只草编小玩意儿不过举手之劳。
步光欲言又止地唤她:“夫人……”
烛幽拿过新的谷草,吩咐她:“你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说罢又补了一句,“别去打扰君上。”
“……是。”
嬴政进殿就寝时,烛幽的手边已经堆了一堆草编小动物了。他知她没睡,进来时并未放轻脚步,但她似无所觉,仍是低着头做自己的事。他走到她身前蹲下,随手捡起一只小鸟,他还记得烛幽这唯一的手工技能,作为礼物,他也曾收到过,不过——收得最多的还是星魂。
“璨璨。”他伸手去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再编下去的动作,她轻轻一抖,一滴冰凉的泪水旋即滴到了他的手背上,缓缓地滑出一道湿痕。
烛幽屏住呼吸,以防自己突如其来的哽咽外泄。
还说不伤心。嬴政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别憋着了,想哭就哭吧。”
她的手缓缓地环上他的腰,压抑的哭声都闷进他的衣襟。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