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闻声回头。
暖黄色的路灯打在顾畔身上,几片被风吹落的银杏树叶从他身边缓缓飘落。
依旧是那双澄清透亮的眼,少了些戒备和疏离,多了些程霁明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程霁明问。
迎着程霁明的目光,顾畔开始在心里自嘲,区区一件大衣而已,有什么的。也不是多新奇的事。
可他还是想告诉程霁明,不要这么若无其事地对他好。不管是发自内心的善良还是对弱者的同情,他都不需要。
可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下头去:“就快到了,你在前面小心走过了。”
程霁明笑笑,默默地放慢脚步跟在了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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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两人就走到了面摊。
“酸辣牛肉面,多放辣。”顾畔把衣服还给程霁明,还没落座就点好了单,然后单手拄着下巴看向对面。
程霁明的个子很高,肩胸宽厚,身姿笔挺地坐在廉价的塑料板凳上,显得苍蝇馆里的板凳很小。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塑料菜单油腻的一角,仔仔细细地看着,从头到脚都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只是他对着菜单看了很久之后,却要了份和顾畔一样的。
老板问他要什么辣。
程霁明不假思索道:“和他一样。”
顾畔好心提醒:“他们家的辣椒特别辣...你能吃吗?”
程霁明想了一下:“能吧。”
没多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面上来了。
顾畔胳膊伤了端不起碗,只能把头埋在碗里吃,因为太饿,没顾得上和程霁明说话,闷着头一直吃面。
等他撂下筷子时,看到程霁明额角的汗珠和通红的嘴唇,碗里的面还有很多,忍不住笑他:“我都说了这辣椒特辣,你吃不来就算了吧,重新叫一碗。”
程霁明慢条斯理地吃着,然后不知从哪又拿出了一条新的手帕,擦了擦汗,看着顾畔空空的碗:“吃太快对胃不好。”
“饿嘛,吃快点怎么了。”桌子上不干净,顾畔双手无处安放只好伸到兜里,却摸到了些东西,疑惑着掏出来一看,原来是程霁明的身份证和手帕。
“身份证,还给你。”
他把手帕不动声色地揣回兜里,只将身份证推到程霁明面前,卫衣袖子因为拉扯的动作退到了手腕下面,露出了下面的伤。
程霁明知道顾畔没什么大碍,但看到那些青紫和伤口……
见状顾畔赶忙将手收了回来,心虚地要拿桌子上的水喝。
“疼吗。”程霁明突然问。
顾畔拿水的手顿了一下。
这是程霁明今天第二次问他疼不疼了。
顾畔从前很怕疼,轻微的磕碰就能让他在奶奶怀里哭得好像天塌了,就连生病打吊瓶轻轻扎的那一下也让他哭上半天。
后来他知道了。哭不光会让邓巧曼觉得他不懂事,还会带来顾文华冷冷的呵斥。
而且他也哭不出来。
他使劲揉揉鼻子,把眼底的酸意收了回去:“有什么疼不疼的,怎么,你没和人打过架么。”
“没有。”程霁明摇摇头:“你经常和人打架吗?”
“还行,也没有经常。”说完顾畔低下头摆弄着衣服。
程霁明这样的人大概不会理解他为什么要打架。他的世界里不会出现需要动用暴力才能解决的问题。
正当顾畔以为要听到一番说教时,头却被人揉了两下。
“下次打不过记得叫我。”
“你……”顾畔的喉咙又涩住了。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程霁明。
“我?”
“你平时都这么同情心泛滥吗?”顾畔索性问。
“不是同情。”吃好面,程霁明把筷子规整地放到一边,像是看透了顾畔的心思:“你应该很讨厌被人同情吧。”
“那……那为什么帮我?”
“碰巧而已。”见顾畔满脸疑惑,程霁明解释道:“碰巧在路口撞了我,碰巧我认识你,又碰巧我今晚没事可做。”
顾畔想了想,是啊,程霁明今晚碰巧地出现在那,然后又碰巧地送顾畔去了医院,顺便陪他看病,自己又作为答谢地请他坐在这里吃面。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计划和安排,一切行为仅仅是出于程霁明的好意和关心。
而且这个晚上顾畔也没有给程霁明添什么麻烦,这些举手之劳的小事对于程霁明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
是顾畔太久没收到过这样频繁的善意了。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气氛。
顾畔拿过手机,看清手机尾号的一瞬间,手里的嗡嗡声就像是来自深渊的巨兽咆哮,带着腥臭和刺骨的寒冷,唤醒了他从头到脚的恐惧和恶心,一下子抽干了他手脚的力气。
当时在酒吧里接到齐宏毅的电话时,慌张地删除了通话记录,忘记加到了黑名单。
“不接吗?”程霁明的声音将顾畔拉回现实。
程霁明看他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越来越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顾畔挂断了电话,发觉自己后背上都是汗,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左右摇摆。
“不用。”顾畔定了定神,身体却还浸泡在恐惧之中,说话都带着些颤音。
他站起身来,却因为一阵头晕没有站稳向旁倒去。
程霁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顾畔却一把推开他,用手撑着桌子重新站稳。
“快到门禁了,舍友催我。”
说完他便匆匆丢下一句再见就走向了学校。只剩程霁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