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领着她在林间穿梭,草叶在他们腿边拍打,灌木的枝丫时不时刮过他们的手臂。希莫娜躲在帕斯卡身后,这样就不会有叶子打到她了。
“快了,就在前面。”他像个领队一样走在前面,语气中带着一点自豪。
希莫娜捂着手臂,气呼呼地跟在后头,“你别走那么快,我腿短!”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小男孩“切”了一声,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终于,他们钻出一道藤蔓垂下的天然帘幕,眼前豁然开朗。一块平坦的林间空地,被高大的树木围绕,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斑驳如碎金。
“到了,”小男孩站在中间,像是站上了某种无形的王座,“这里,就是我的领地。”
希莫娜环顾四周,挑眉,“你说这是你的?”
“对啊,我先发现的。”
“这又不是你种的。”她叉着腰,不服气地说,“这是森林,不是谁的。森林是大家的。”
“可我一直住在这儿,就是我的。”
“那我今天也来了,我也住,那我也有一半。”
小男孩睁大眼睛:“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才没有!”希莫娜跺了跺脚,“你这人真小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像两只斗嘴的小猫,在空地中间拉扯了半天,突然间不知道谁先笑了出来。小男孩一笑,希莫娜也忍不住弯起嘴角,小孩子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
希莫娜蹲下来,用手指戳戳地面,又望了望四周:“这里这么空……你平常睡哪?”
小男孩指了指一棵粗大的橡树:“那树上,有个叉枝的地方,风不大。我就睡那儿。”
希莫娜皱了皱眉,“你睡树上?你又不是鸟。”
“我睡得好着呢,还能躲狐狸。”
“那你真惨。”她认真地说。
小男孩哼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当然有。”希莫娜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草屑,眼睛亮亮的,“我会搭稻草屋。冬天不漏风,夏天不闷热,重点是还防雨。”
小男孩眼睛一闪,“真的吗?”
“当然。”她抬起下巴,骄傲地说,“不过……你想让我搭,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都没问你要吃的、要水、要住的地方了。”希莫娜双手抱胸,“我可以自己走掉的,但我没走,是给你面子。”
小男孩想了想,显然觉得她说得好像也没错。他抿了抿嘴,还是伸出手来:“帕斯卡。”
“帕斯卡?”希莫娜眨眨眼,“听起来像个鹅的名字。”
“那你叫什么?”
她得意地一笑,握住了他的手:“希莫娜。”
“……听起来也挺像一只猫。”
两只小动物握住了彼此的手,像是完成了一个秘密的契约。
“好吧,帕斯卡先生,”希莫娜放下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今天运气不错,稻草屋,我来帮你搭。”
希莫娜环顾四周,先观察了一下地形。周围是高大的橡树与榛树,阳光被层层枝叶筛过,洒在地上碎成细碎金粉。她轻声说:“这附近有蛇吗?”
“以前有,不过我在旁边撒了薄荷和艾草,蛇不喜欢那味儿。”帕斯卡弯腰捡起树枝。
他们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在密林深处把小屋的轮廓搭出来。
他们先搭了一个三角形的骨架,用粗树枝交叉固定在一起,再从四周搬来干草,像给房子披上厚厚的衣服。帕斯卡用藤条捆住结点,希莫娜则小心地在缝隙之间塞草,尽量不让风透进去。
她忽然问:“你一个人在这森林里住了多久?”
帕斯卡手一顿,过了一会才说:“我不知道。也许是一年?也许更久……时间在这里不动。”
“你的家人呢?”
帕斯卡把一束草狠狠塞进缝隙里,说:“我父亲是铁匠。他做的东西很结实,城里的人都来找他。但有一天,他被人要求打造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像是一个能在广场上砍掉人头的大剪刀。”
“……断头台?”希莫娜低声说。
“嗯。他不想做,但那个人是领主。他说不做,就是对抗上帝和国王。后来我父亲就……没回来。”
帕斯卡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希莫娜没说话,只是更认真地将稻草压紧。她听懂了这沉默的重量。
“母亲带着我逃到森林。她说城邦太危险,我们要像狐狸一样藏起来。”他轻轻笑了一下,“她很聪明,会做陷阱,会捣药,有一次她给我喝一种味道像死鱼的汤,说能防瘟疫。”
“那后来呢?”
“有一天她出去采蘑菇,走得很远。我等了一天一夜,她没回来。我去找了,但只有一顶破草帽掉在石头上。”帕斯卡抬头看着半搭好的屋子,眼神有些飘远,“也许她跑了,也许她死了。反正,从那天起,我就开始自己睡在树上。”
希莫娜小心地把一块石头垫在屋角,正好挡住吹来的风。她没抬头,只轻轻说:“她不是跑了。”
“嗯?”
“她是怕你被抓走,才跑那么远。她想引开追兵。”希莫娜淡淡说,“你妈妈,不是那种会逃走的人。”
帕斯卡愣了一下,低声说:“你不认识她,怎么知道。”
“我认识她。”希莫娜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很亮却也很沉静,“因为我也有个一样的妈妈。她明明可以逃走的,但她没有——她转过身去看着那些人,一言不发。他们说她是女巫,她连辩解都没有。她只是对我笑了一下,然后……然后她走向了人群。”
“我那时候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跑……可现在我知道了。她怕我被他们看到,怕他们知道我也会捣药,也会读书……她是故意的。她和你妈妈一样,用她自己换我活下来。”
那一刻,屋子还没有搭完,但像是他们之间的什么,被悄悄搭好了。
……
夜晚。
他们的屋子终于有了个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