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柔上的折子,参陆雯的折子,均被留中不发。
圣上甚至显得对陆柔越发看重,连中宫都亲口夸赞过陆柔不少回。
这不一定是好兆头,陆钊却不敢同旁人说。
陆钊怀着心事挑完帖子,又提笔把各家来信都逐一回了,礼单也批完,撂下笔,窗外夜色正沉,桂风扑面,腕子已有些麻。
他忙完恍觉没人上茶来,知柳枝今儿是真不想留他,苦笑一声,也不挑破,自个儿起身披上外袍。
“既然夫人劳碌,我先回房歇了。”
“哦,爷您慢走。”
柳枝看着货单,只是随口应着。
新开成衣铺,样衣是个事儿,各色物料供应需及时,绣坊那边应该有懂得缝制成衣的,还有商信招幌,也得办起来... ...
商信等物需另找人绘制,不能再烦晚荷为这事儿操劳了。
陆钊踏出屋门前,脚步顿了顿,回首却只见柳枝凝神盯着案上文书勾画,侧脸半隐在灯火里,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
其实,柳枝在他没察觉的地方,把府中上下安顿得很周到。
不管怎么说,陆柔婚事有眉目,他也总算有一桩事情可以安心了。
他心底微沉,无声地叹了口气。
直到陆钊行至院门,柳枝的目光才从货单上移开,隔着半开菱窗,遥遥朝外望了一眼。
陆钊周身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阴郁,她自然也能觉出来。
只是,她现在自己也有事为难,并没能耐再去开解陆钊。
开解又能如何,不如各司其职,多办些事,彼此都安生。
至于别的,等这一阵儿过去,再说吧。
柳枝按按额角,吩咐含笑去瞧瞧,送衣料和绣样的两个姑娘回来没有。
伯府被盯得紧,凡他们名下铺面,所有契书均得齐备,京中契税所的吏员也是看准了这个,屡有为难,吃拿卡要更是常事。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吏员瞧着微末,却轻易得罪不得,若有什么不顺的,故意拖着契书不放,又得好一顿折腾。
最好所有用料等一回报备齐了,省得耗费太多心力。
陆钊离了碧霄庭,院内一片静谧,
他行至游廊拐角时,迎面撞上两个抱着绣篮的小丫鬟。
她们俱没解斗篷,显然刚回府,走得也匆忙,是以连远处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
“爷,奴婢们不知您在此,惊扰了您。”
“无妨。”
身边的长随赶紧给他扶稳了,陆钊摆手,本想径直离去,却瞥见篮中半截熟悉的绣样。
“给夫人的?”
“是,夫人催得紧,今儿晚间就要先都过目了,好尽快交由契税所录红契。”
年纪稍长的素杏迟疑了下,福身应道。
现已快子初时分了,柳枝还有这些事忙。
这么一算,她的日子其实半分不比他轻省。
陆钊手指一滞,才道。
“... ...你们夫人辛苦,要好生照顾她身子。”
他摆手叫两个应声的姑娘散了,回房后,仍是心绪难平。
午间陆柔前去公主府赴宴,至今未归。
果然,家丁来报,今儿陆柔留宿公主府,不回了。
陆钊怀着满腹心事,在院中练了半宿的枪,才把自己扔在榻上。
似乎只有极度的疲惫才能让他安静。
北境,中原,西北,西南... ...
那些他眼不能见的棋局,沉甸甸悬在头顶。
他不敢睡,似乎一闭眼,就立刻坠入血肉嚎哭的战场,连刀枪之声都听得清晰。
翌日清晨,陆钊匆匆入朝,却见宫门前一辆宽绰的朱红官轿停下,轿内一高一矮两个女郎。
正是大公主和陆柔。
大公主李明岚带着陆柔打马下轿,几个年纪尚轻的军中子弟俱恭敬围上。
李明岚眉目英气沉稳,以冠束发,袍上团金蛟龙映着日光。
她向陆钊抬了抬下巴,目光透着打量。
“陆钊兄弟?听闻你成亲了,本将倒没来得及贺你。”
陆柔等小将跟在一旁,他们虽未正式任职,却已被特许在朝听政,亦着兽纹补服,只未佩绶印。
陆柔爽朗一笑,向陆钊抱拳,又朝公主道。
“兄长从来敬您,远不在这些虚礼上。”
“本将听柔儿说,你倒娶了个好夫人。”
“陆钊兄弟,你可得惜福才是啊。”
李明岚颔首,盯着陆钊,似笑非笑,只扔下这么两句,又挥了袍袖,自拢上笏板,大步流星沿着宫道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