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然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场景就是告别。十岁时,远在岭南的外公去世,许悠然跟随父母去参加外公的葬礼。她清楚地记得在殡仪馆里,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她茫然无措地站在一旁紧紧牵着父亲的手,感到紧张又恐惧。
她和那个躺在鲜花里面的老人并不亲近,一年最多见上一两面,相处几天。他会给她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裙子,整天笑眯眯的。但是对许悠然来说,他远不如郑爷爷和韩姥爷亲近。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无助,看到母亲肝肠寸断,她也觉得难受,却什么都做不了,连眼泪似乎都只是累赘。
撕心裂肺的痛哭和凄楚悲伤的哀乐让许悠然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告别。不是挥挥手说再见那么简单,有的告别是一生一世,再也不见。
那次送别的经历对许悠然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从此她尽可能避免参与任何告别,只要不说再见,就可以当做没有分开。
机场永远是热闹的,往来不绝的旅客拉着行李箱脚步匆匆,川流不息,擦肩而过的瞬间没有一个回眸或对视。
韩少蓉特地请了半天假来送儿子。航校开学早,许悠然还没开学却感到她的假期已经提前结束了。她站在干妈身边,闷闷不乐地揉着衣服下摆,迷茫地看着来往的人群,视线就是不敢聚焦在郑骐身上。
“去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天冷加衣,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别让爷爷和姥爷担心你。最最重要的是……”韩少蓉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安全第一。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话我都听了多少次了,耳朵快起茧子了。”郑骐笑着打断母亲的话。
“你知道就好!”韩少蓉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郑骐揽住母亲的肩膀,贴心地劝慰:“我爸不是马上就回来了?您就当是我替下他了行不行?”
韩骁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母慈子孝的感人画面,两眼看天作无语状。
“韩骁,我不在家你别老惹妈生气,听到没!”郑骐作势踢他一脚。
韩骁扭身一躲,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这话我都听了多少次了,耳朵也快起茧子了。”
“臭小子!这是什么,这么沉?”郑骐笑骂一句,掂了掂一个形状奇怪的大包裹。
“没什么,送你的升学礼物。将来你开上飞机了得加倍还给我。”韩骁有些别扭地转开头,故意恶声恶气。
“少不了你的!”郑骐背起背包,转到许悠然面前。见她双眼已经微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难受。
“傻瓜,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寒暑假不是也照样放假吗,哭什么呀?”郑骐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终于还是轻轻地抚上了她的头发。
他的手又大又暖,许悠然不自觉蹭了蹭,带着浓浓的鼻音答道:“我才没哭呢!”
“还没哭?都成红眼兔子了。”郑骐看着她倔强的模样温柔地笑了笑,“如果韩骁欺负你,打电话告诉我,我手机号你记住了吧?”
许悠然点点头,她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我才懒得欺负她。”韩骁的声音从身侧冷冷传来。
“不过听说军校管得严,不能每天用手机,我有空了会打给你的。好好学习,等我回来。”郑骐并拢食指和中指,潇洒地在眉间敬了个礼。
许悠然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委屈地低下头“嗯”了一声。
机场广播响了。
“乘坐东方航空mu3323前往长春的旅客现在开始登机……”
许悠然抬起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郑骐。他终于要飞向他的梦想了,而她只能留下来,看着他走。
郑骐正好也转头看向她。两人视线胶着了几秒,郑骐转身挥挥手进了闸口。
许悠然终于按耐不住,踉跄着上前几步,却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似乎是某种心灵感应,就在许悠然停下脚步的那一刻,郑骐也恰好回过头来,隔着茫茫人潮,少女的眼前一片模糊。
“好好学习,将来我开飞机带你看日落!”
郑骐的声音穿越人潮汹涌,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以后无数个不眠之夜,当许悠然奋战在题海中焦头烂额,心生退意的时候,这句话就会回响在她脑海里。她会立刻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瞬间有了勇气和力量,能再多坚持一下。即使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她也能在做完所有的题目之后再倒下。因为她答应了郑骐,要好好学习。她也答应过自己,一定要成为航医。
郑骐走后的日子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到了乏味的地步。
许悠然的生活进入了固定的单机模式,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她不理韩骁,韩骁也不来招惹她。有时候两人在学校里碰到,也只是对视一眼,然后像不认识那样各自走开。许悠然偶尔还是会去干妈家里吃饭,每当她和干妈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韩骁就和透明人一样一声不吭,可就在你以为他压根没听的时候又会突然冒出一句“吵死了”,然后迎来两个女人的怒视。
许悠然开始失眠了,以前她总能一觉到天亮,可现在她总会在结束一天的学习之后睡不着,明明很累,一闭上眼睛却开始想念郑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