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悬中天,午时过半,寒江雪一觉睡醒神清气爽,自觉身体倍儿棒,选择性忽略了床头柜那碗新药,伸手摸到他的轮椅,想起来昨晚的事。
他被天道气上头了迁怒人家他也承认,小孩还不计前嫌大半夜的来照顾他,寒江雪默默记在心里了,觉得不能欠小龙崽子的。
思索一番,寒江雪来到西楼仓厨。
小厨房灶前安了两扇镂空雕花的石窗,慵懒的光影深深浅浅,屋内一片亮堂,花枝招摇,闯入席间,给陶锅里的排骨添了几缕春芳。
寒江雪人生的前二十六年唯一值得夸耀的就是这手清汤,只要排骨和两片薄姜,再抖半勺薄盐,香得很纯粹。
锅底下文火安静地燃烧,时间脉脉流动,眼看就要出锅,大厨这才意识到他根本不知道陆麟川现在住哪儿。
寒江雪按了按额头,只觉自己脑子进了水。
魔渊暴动时他和天道斗法,代原主炼成神丹镇压兽皇,之后就在床上躺了三年,皮肉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人不太清醒应该也可以理解,青龙陆氏就是在这场暴乱里覆灭了,剩条小龙跑到沧凌派。
厨师走神的当口,收了火的排骨汤冒出最后一串泡泡。
“咕噜咕噜……”
这汤的声音怎么有点古怪?寒江雪没看他的锅,用大勺子随意搅了搅,咕噜之声渐渐清晰,并裂成了两串。
另一串从小厨房旁边的仓库里飘出来,竖耳仔细一听,原是有个人用他饥肠辘辘的胃在煲汤。
雪发青年唇角微勾,小龙崽子在哪这不就找到了吗。
他拨动轮轴转了个方向,轻轻一拉作为分隔的草席,盛午的明媚阳光便一股脑儿全挤进仓库,连带排骨汤的香气都氤氲了几分金黄,一分不落照在里面人的脸上。
陆麟川乱糟糟地蜷在被芯和被套里,脑袋都快被棉花埋了,只露出两片眼皮子,猛地着了光线的道儿,扎得他立时惊醒,茫然地睁眼,又超大幅度转身揉眼睛,听见后边笑吟吟来了一句话:“中午好,日上三竿还不起床的小懒鬼。”
小孩顶着懒鬼的名号缓缓蠕动,不好意思见他的新师尊,小声回话:“师、寒先生也中午好。”
寒江雪单手撑着下巴看他窸窸窣窣,青角在阳光下简直流光溢彩,每一道曲线都很是符合他的心意。
摸一下呗,就一下。他心底冒出一个白毛小鬼摇着旗子怂恿,完美的青角,而且是真正的龙角!
他蠢蠢欲动时,陆麟川哑着嗓子给他道歉:“对不起寒先生,弟子没有收拾整齐就与您见面了。”
寒江雪心想,这小孩真是乖乖的,睡在这种地方也不闹脾气。他心里的天平又往“留着也行”歪了点,然而人还在嘴硬,义正言辞地劝自己:天道的烟雾弹罢了。
咕噜声在天道的烟雾弹身上奏了个响的,寒江雪的心本就牢固程度有限,这下一气散了,他伸手暗示陆麟川过来,道:“看你饿得很,喏,煲了汤。”
师尊邀请我喝汤……!陆麟川喜上眉梢,嚯地站起来,却没了力气支撑,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倒。
于是寒江雪伸出去的手不仅派上用场还得偿所愿,扶着人的同时暗戳戳摸了一把龙角,手感实在令人难以忘怀,他遮掩似的找了个问题:“怎么一晚上就饿成这样。”
小孩抿着唇不出声。
寒江雪皱眉,又问了一句,他才支支吾吾地解释,他不知道怎么煮饭也不敢动库房里的食物,所以——
“所以你硬生生饿了一天?!”
“不是的,”陆麟川声音越说越小,“您已经昏迷三天了。”
重点是他昏迷了三天吗!寒江雪把勺子往陶锅里一挖,扯了小龙崽子过来,塞他满满一嘴清甜肉汤,骂道:“吃吃吃,赶紧吃,哪来的傻小孩,饿死你算了。”
见他吃上东西了,寒江雪叹了口气,倚在靠背上慢慢地说:“来隐香台之前没人教你,修为不及辟谷的小弟子有专门的食肆负责提供吃食吗。”
“而且你好歹领了个我门下唯一亲传的名号,让他们送饭到隐香台也不算逾矩。”
“五粗不气(我出不去)……”陆麟川捧着个锅越吃越起劲,优雅少爷吃相一转饿死鬼,看样子是百忙之中抽空答复。
“什么?”寒江雪一下子没听懂,瞧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知为何又笑了,便说:“你有什么急的,噎到喉咙里我可不懂医术,一整锅都归你。”
他自己咂摸咂摸,反应过来小孩说的是“我出不去”,脸顿时黑了一个度。
忘了说,寒江雪头上顶着的“修真界第一丹道宗师”名号,只有一半取自丹镇魔渊之伟功,另一半嘛,掌门和其他人都觉得他现在就是在隐香台等死,谥号提前登场,自然要多隆重给多隆重。
当年他为破炉而出取了周围的魔气重塑身躯,一出来就浑身布满魔纹。
焦黄荒原的抗魔战线拉了十年,青龙陆氏全族捐躯,修真界对魔族可谓是深恶痛绝,若非原主的亲师姐拔刀相护,他都见不到今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