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景端庄恭敬地站在殿中,一众大臣的神情可谓是五光十色,精彩纷呈。
有焦急的,有憎恶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但唯独李玄的脸上闪过讶异和揣度。
不过至少有人愿意冒着风险站出来做那个出头鸟,也算是化解了适才尴尬的局面。
但同在朝上的苏鹤却站不住了,父子俩一同在朝为官,他历来是不过问也不插手朝堂上你争我斗的腌臜事,只做一个闲云野鹤,一心只有文学事业。
三年前,苏怀景说想要入朝为官,苏鹤便想为他在翰林院谋求一官职,从此安度余生,没想到这孩子却不顾他的反对,非要在刑部落脚。
他一时气极,也不为苏怀景在朝中运作,任由他在刑部摸爬滚打,如今也算是混了个像样的官职。
苏怀景入刑部之后,行事温和严谨,不当冒进的出头鸟,也不做随风倒的墙头草,为官三年,也不曾惹了什么政敌。
渐渐地,他便也就放下心了。
贺绍身为手握重兵的侯爷,又是当朝国舅,与走私卖国一事扯上了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接了此案就如同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若是处理不得当,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
可偏偏在这时候,苏怀景出乎意料地站了出来。
苏鹤一时间也顾及不了这么多,急急行至苏怀景身旁,向来清正直挺的脊背也弯曲成一个弧度:“陛下,国舅一案牵扯众多,犬子能力欠佳,恐怕担当不起此等重任,还望陛下另择他人。”
苏鹤焦急地给苏怀景使眼色,但他依旧不为所动。
这一劝,反倒给李玄提了个醒,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朝堂上的党派之分他多少也是清楚的。
就单凭这一点,刑部中多数人就不适用,苏怀景此人,他也是略有耳闻,未曾听闻他与贺绍有何瓜葛,倒是承办此案的最佳人选。
“好了,朕意已决,莫要再劝,”李玄的脸上恢复了一些神采,随即肯定道,“此案暂定由苏郎中承办,刑部众人积极配合,不得有误。”
众臣不敢有任何异议,只能整理好仪态,恭敬道:“臣等遵旨。”
*
一下朝,李玄就单独召见了苏怀景。
御书房内,苏怀景纹丝不动地站在案桌前,仿佛犯案的人是他一样。
李玄半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
半晌,开口问道:“苏爱卿可知,若此案处理不好,后果是什么吗?”
苏怀景神色如常:“臣知道,但是就因如此,别人不敢做的事便要由臣来做。”
李玄“哦?”了一声,继续等待他的下文。
“威义侯爷贵为国舅,身份特殊,走私一案又极为敏感,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手段强硬之人接手,必然会大动干戈,搅得朝政不稳,如若是优柔寡断之人,又会拖泥带水不了了之,两者并非陛下所愿。”
“苏氏一族虽三代在朝为官,但向来不与其他官员过分交好或交恶,臣又是一小小的司郎中,孑然一身,无所顾忌,进可攻退可守,若陛下需要一把在朝堂之上能指向万人的利剑,那么臣甘愿为之。”
他抬眸坚定地望了一眼圣文帝。
他在朝中不动神色地蛰伏三年,已然摸清了当朝的局势。
李玄借用贺绍的兵马顺利登上帝位,但就在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刻,局势又再次重新洗牌,明面上看,贺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但暗地里,贺绍早已成立了拥护自己的党派。
以往贺绍贪多贪足,圣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今日祝无恙将走私一事曝光在众人面前,圣文帝眼中的震惊不像作假,那就说明,他全然不知贺绍背着他干起这等勾当。
两人之间的盟友关系岌岌可危,这时候,苏怀景站出来以此案作为投名状,李玄若是有意寻求新的势力,必然会注意到他。
就算最后扳不倒贺绍,哪怕是离间皇帝和贺绍的盟友关系,那也能为祝无恙后续的计划铺路。
“好好好,”李玄似乎放下了防备,哈哈大笑几声,“不愧是苏太傅的亲孙子,有勇有谋,朕心甚悦。”
“难怪长宁公主对你颇为赏识,如今一看,确实是可塑之才。”
苏怀景微微一愣,但也没有多作言语。
他离开后,李玄瞬间收起了适才还挂在脸上的笑,神情变得阴鸷了许多。
他烦躁地抓起一旁的奏折,随意翻看两眼,片刻后终于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用力地将奏折摔在地上。
一旁的大太监江康见皇帝气得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忙将备好的祛火茶递上前,劝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李玄一脸阴沉地问道:“贺绍人呢?”
江康唯唯诺诺道:“已经遵从陛下的旨意,押入大牢了。”
此时,贺绍正气定神闲地端坐在牢房内,周遭的一切都已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看不出在牢狱之中的窘迫感,反倒似在自己府上一般享受。
他今日在朝堂之上确实慌了神,但在牢中呆了片刻,他已想好了应对之策,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李玄如同以往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经此一遭,他倒是关注起了平时难以察觉的一些事,比如今日苏怀景自告奋勇接下此案这一举动。
长青馆被查之后,张诚福连夜来侯府请罪,告知他事情的原委,好巧不巧,就查到了苏念这人竟然是苏府的远方表亲,今日苏怀景又有意针对他,莫非这苏氏一族与祝无恙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来自己往日是低估了祝无恙的手段,这才回京多久,就快把他的老巢都给端了。
门外一声唱喏打断了贺绍的思绪,看清来人之后,贺绍一改适才的镇定,慌忙地上前,扑通一声跪下:“皇上,臣冤枉啊!”
李玄鼻息之间“哼”了一声,冷道:“贺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给朕捅出这么大一个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