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京城万籁俱寂,一切仿佛如往昔一样平静,红墙黑瓦的宫殿,被处处可见的白幡挽联点缀得怪异而阴森。
乾清宫内。
贺蓉逝世之后,李玄的身体也随之倒下了,以往他的身体虽谈不上康健,但也不至于如此潦倒。
他一出生便是病体,打小身体就羸弱,不过在太医多年的精心照料下,身体少说也恢复了七八分健康,但近日召太医入乾清宫的次数,比往年一整年都要多。
龙体一旦出了毛病,他就不由得疑这疑那,甚至把乾清宫内所有的宫人都换了一遍,只留自己心腹,谨防有人下毒。
但这些都于事无补,太医不止一次叹息:“陛下,恕臣直言,您这是心病。”
昨日李玄好不容易恢复些精神,召集群臣入鎏金殿觐见,下了朝之后竟然支撑不住口吐黑血,彻底病倒了。
今日又按照惯例,只召一些亲近的大臣入御书房。
自从他登基以来,从未起过立储的心思,原是防着贺家人对朝政把控太深,谁能想正巧贺蓉迟迟未有子嗣,后来在他的设计之下有了李修,可惜李修木讷蠢笨,丝毫不及他当年的风范,并且,过早地立储君,只会让他成为贺家的靶子,太过冒险。
如今隐患已除,贺蓉死了,连同她肚子里那个不被他期待甚至可以说是忌惮的孩子,也一同陪葬。
他还算疼爱的长公主因为母后的病逝伤心过度,终日待在长宁殿不出。
他知道李相宜心有所属,并且他不介意甚至乐于为了长公主而提拔一个年轻的刑部官员,从而制衡贺家。
待丧礼一过,他会安排李相宜大婚,也算是为这座病恹恹的皇宫冲冲喜。
是时候把立储君一事提上日程了。
李玄拖着病体处理完奏折,目光染了些许阴郁,嘶哑着声音:“苏怀景现在还是不能入宫?”
江康在一旁唯唯诺诺道:“苏侍郎昨日一下朝就告病家中,今日差人传信到宫中,说是高烧不止,恐传染给圣体,是以实在不宜现下入宫。”
李玄轻咳一声,声音更加阴沉:“宣太医去府上看过没有?”
江康犹豫道:“这……尚未让太医问诊过。”
“你现下立刻让太医去苏府瞧瞧他,他是朝中重臣,若是高烧迟迟不好伤了身子可就是大事了,让太医医治完之后回乾清宫复命。”
“奴才遵旨。”
毕竟是在皇帝身边呆着这么多年,三言两语江康就听出了皇帝话中的玄机,不仅丝毫没有关心苏侍郎的意思,还听出了隐约的问责。
莫非苏怀景告病触及了皇帝的逆鳞?
他不敢擅自揣度,立刻出乾清宫差人去传太医。
李玄看着面前的奏折堆积如山,就如同胸口堆积汹涌的郁结,前些日子被苏怀景压下的关于贺绍疑似兵变的奏折,纷纷都传到了他的面前。
昨日有人壮着胆子说威义侯企图谋反一事惹得他不满,这无疑是在挑衅他的权威,当即拖下去杖责五十大板,吓得其他大臣噤若寒蝉。
今日他虽然身子不爽,但脑子倒是清醒了很多。
这些日子,是苏怀景亲自为他打理奏折事宜,如此紧急重要之事为何他这两日才知晓?
起了疑心之后,苏怀景突然告病一事就显得尤为怪异,他倒要看看,究竟是真病了,还是故意躲着不敢见他。
此时,外头隐约传来江康惊慌的声音:“祝将军?您怎么……皇上现下身体抱恙,未经传召不得入乾清宫,祝将军还是……”
李玄在里头听不清楚,恍惚中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江康正要拦下来人,不料祝无恙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推开乾清宫的大门就走了进去。
事已至此,江康只能为难道:“陛下,是祝将军不顾阻拦执意要进来的,奴才也是没办法……”
李玄努力眯起浑浊到模糊的双眼,终于看清在光影下的男子,身姿挺拔,昂然不屈,和几年前跪着求他的少年完全不一样。
想来,似乎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李玄没有理会江康的絮叨,而后大手一挥让他退下。
在臣子面前,皇帝自然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病态,他正色道:“前些日子西北战事告急,祝卿不是已经请命出征,为何现下还在京中?莫非你是在诓骗朕?”
祝无恙进殿之后就一言不发,李玄心下隐约察觉不对,他不满地呵斥道:“未经朕的传唤,擅自闯入乾清宫,你未免也太过狂妄了!难不成是这几年朕赐给你的战功让你忘了自己是谁了?还有,既已见朕,为何不跪?!”
这些话,仿佛时刻提醒着来人,别忘了当初你是如何跪着求朕,朕才勉强许你一线生机,今日你有这般成就,全是因为朕的宽容大度。
不过殿下的男子似乎丝毫不惧,隐约间还发出了一声嗤笑。
李玄怒道:“你简直放肆!”
祝无恙终于开口道:“陛下息怒,若是气坏了圣体就不值当了,臣此次来乾清宫并不是因为西北的战事,而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禀告陛下,事关贺家。”
若是放在几年前,就凭祝无恙对李玄的恨意,是不会在当下这样的关头还说出恭维的话。
反正这个皇帝他也做不久了。
李玄鼻息之间嗤了一声,就算饶过他适才的不尊敬,关于贺绍意图谋反一事,他还是持质疑的态度,自从贺绍被削了兵权之后,他就已经派禁卫军日夜盯着他,随时汇报他的状态。
起初中北的军队也传来些许骚动,但很快就被他用强硬的手段压了下去。
目前看来,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内。
李玄镇定道:“贺绍疑似要起兵一事,朕已经知道了,不过你无需担心,皇城里里外外都由禁卫军把守,就算他当真起了狼子野心,就凭他手上豢养的那些家兵,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