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恙本是想离开京城之后直奔星城与苏家人汇合,谁料阴差阳错之下救了苏怀黎和江枫。
事到如今,原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但他再急也不能拿苏怀黎的身体开玩笑,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堪比打断了浑身的经脉又重新塑造一遍,可谓元气大伤。
在他看来,他杀出京城时腹背受敌的那道剑伤,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在盼着她苏醒的日日夜夜,他的心仿佛是被锋利的刀凌迟万遍,就连背上的伤都显得麻木。
他并非刻意忍着伤痛,而是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还有伤在身。
江枫在一旁提醒他身上有伤未愈,苏怀黎立刻投来担忧的目光,她本就盛着秋水的双眸,朝他看一眼,仿佛下一瞬就要落下眼泪。
这是祝无恙最受不了的,他见不得她难过自责。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这些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什么样的伤没受过,你别听他瞎说,我心里有数。”
江枫凉道:“祝将军这是在质疑我的医术?苏小姐,他这个伤——”
收到祝无恙警告般睨来的一眼,话音陡然被打断,现在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于是他悻悻地闭上嘴。
苏怀黎面色依旧很差,或许,她该顺着江枫的话呵斥或是责怪他。
前世她就时常用这招,每每胜战而归,他总是日夜不歇地往京城赶,就是为了做第一个给她传来捷报之人,但好几次都被她察觉,他没有听军医的劝告,没有第一时间治疗战伤,她心疼又自责,但总是压下情绪,佯装生气,这样他就会立刻接受大夫的治疗。
但是,如今她说不出这些话,因为她根本没有资格。
因她一人拖累大家的计划,无法如期赶往星城求救兵,祝无恙一刻不落地贴身照顾她而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
她真的恢复了记忆,这原本该是一件令人心生欢喜的事,可她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从小到大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父母,待她像亲生女儿一般的祝叔叔和宋阿姨,记忆中一个个鲜明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离她而去。
原来拥有记忆是如此让人难过的一件事。
察觉到苏怀黎情绪不佳,江枫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只留两人在屋内。
祝无恙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轻轻地吻着她的手背,一下一下的,似是在安抚她,察觉到了手背上的温热,她原本空洞的眼神慢慢凝聚了光。
她看着低头俯身在自己眼前之人,心中溢满了温热,但唇舌间却是有些干涸:“……对不起。”
短短三个字,她觉得十分苍白无力。
祝无恙抬眸看她,黑眸亦是盛满忧伤,他轻轻地将人拥入怀中:“阿黎,世事无常,这不是你的错。”
他能读懂她的对不起中包含的千言万语。
*
江枫没有故意在苏怀黎面前撒谎和告状的意思,祝无恙的伤势不容乐观。
不仅是苏怀黎每到深夜发起高热,祝无恙也出现了好几次低烧的症状,因失血过多,伤口又没有及时得到处理而引发了炎症。
如今创口上生了腐肉,还需用过了高温的刀片一一清除才可。
江枫离开往生堂一年有余,荒废在药堂中的那些药材许多都失了药效。
此前急于送苏怀黎上山医治,也只是让客栈老板草草地买了一些急救的药材,这段时日也用得差不多了。
其中独独少了麻沸散。
在治疗的过程中,祝无恙竟然能忍住一声不吭,就连事先为他准备好的咬在唇间的棉帕都没派上用场。
江枫不明觉厉,快刀在后背上有条不紊地操作着,半个时辰过后他已是大汗淋漓。
好在创口清理地很干净,只要再缝合、敷上草药,假以时日便能愈合。
江枫松了一口气,开玩笑道:“先前祝将军说这只是小伤,我还以为你是在苏小姐面前嘴硬,怕她担心,看来是江某短见薄识了,没用麻药你都能一声不吭地忍上半个时辰,江某甘拜下风。”
“大功告成,草药都敷好了,现在可以穿上衣服了。”
江枫如释重负,但却久久未得到祝无恙的回应,只见他双目紧闭,如同一具佛像一般静坐在那里,静谧无言。
“?”
江枫吓一跳,“祝将军,你不会晕过去了吧?”
半晌后,祝无恙才轻启双唇:“……我还行。”
他在战场上受过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或深或浅,甚至有几次是死里逃生,但他是军中主帅,是营中的主心骨,哪怕受伤了,军医也是第一时间治疗抢救,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这种不用麻药就上手治疗的过程,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刀片划过伤口时那清晰的痛觉,让他下意识咬紧牙关。
他强迫自己忽视背上传来的如同凌迟般的痛楚,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关节泛红,脑中浮现出那个熟悉的人影,曾陪他熬过无数生死关头,想到某些时刻,他甚至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怕她担心,便没有答应她的恳求,让她在一旁陪着。
不多时,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不轻不重地落到他的耳中。
江枫和苏怀黎一再保证,半个时辰之内能够结束治疗,她掐着点,在门口等着,一到时辰便敲响房门。
祝无恙疼得无法起身,只能听到一字一句传入他昏昏沉沉的脑中。
“他怎么样了?情况还好吗?”
“很顺利,情况比我预想得还要好,敷上药之后睡一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