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懋卿是被海浪颠醒的,已经出海一个月了。
这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记忆。燕国临海,水路是最快的,可遇见风浪时,船体颠簸到可以叫她把胆汁都吐出来,她被突如其来的大浪摔过几次之后也学聪明了,风浪来时提前用绳索将身子绑在船柱上。
这些都不是最难忍的。浪虽大,可她能上甲板透透气,直到船只有一次停留在渡口,她出来透气时听到兵士盘查船只人口。
“太女谋反,毒害天子不成出逃,你们看见可疑身影立即禀报。”
看来文孜夫也想到她要走水路了。只是谋反的帽子给她扣上来,是想断了她的求生之路么?
“知道了知道了,官爷,我们都是生意人,跟太女哪沾得上一点关系。”
渡口兵士收了好处,将贾家的商船放行。
文懋卿趁几人没注意立马躲回船舱,白日里都尽量躲在里头,狭窄的空间总是又臭又闷,让她醒了也难受,睡了也难受,恨不得有人将她直接打昏,好好睡一觉。直到夜里天色昏暗,她才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殿下,我们只能送你到淮水渡口了,”船主将文懋卿的行囊收拾好,“我们得继续南行,你沿着淮水一直向西,行至百濮东侧再南行,就可以抵达燕国了。”
“谢过老翁!”文懋卿向他行礼,又给他塞了一把刀币,“老翁冒死助我,请务必收下这些心意。”
船主推拒不得,只好将刀币放进随行布包:“殿下,万事小心啊!”
文懋卿点点头,往陆上走。
为了避开文孜夫的搜捕,她常往人迹罕至之道走,白日还好,看得清楚,她胆子要大些,可夜里不一样,要躲追兵、野兽,还要避开陷阱找到藏身之处,简直是风声鹤唳。
最重要的是,半个月前她的口粮就已经吃完了。一开始她可以沿着树林摘些野果子充饥,可渐渐的,野果也不顶用,文懋卿只能往村子里靠,祈求能用刀币换一些粮食。
她蹲在外头草丛里观察了很久,终于把目光放在了一家独门小户上,里头是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老媪。天色再次大亮,夫妇二人都出门谋生,只剩老媪一人,文懋卿见四下无人,确定自己现在蓬头垢面,且是做小生打扮,这才上门。
“老媪,老媪。”文懋卿在木篱笆外呼道。
她之前看中的那位老妇颤颤悠悠地从门里走出来,眯缝着眼问:“小孩,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老媪,我迷了路,肚子饿,能不能在你家喝碗米汤?”文懋卿伸长脖子恳切道。
“哎……哎哟……”老妇给她开了篱笆门,“你的爹娘也被抓走做苦力了吧!进来,进来……”
院子里就有桌椅,老妇让文懋卿坐下,自己回屋去端了汤和疙瘩。文懋卿看见老妇出来,连忙起身搭了把手,另一只手搀着老妇坐下。
“多谢老媪。”文懋卿向她行了个礼,如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餐食都吃了干净。填饱了肚子,文懋卿才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从包袱里掏出刀币给老妇。
“不用不用,”老妇连连摆手,“可怜的孩子。”
“请务必收下,否则我良心不安。”文懋卿强硬塞在她手里,单瞧他们三口人挤在一间小屋子,也知道他们生活已是艰辛。
可再怎么艰辛,也愿意给她这个陌生人一口饭吃。
文懋卿站起身,向老妇辞别:“老媪,我该走了。”
“怎么走这么急,我看你风尘仆仆,要不要歇歇再走?”老妇上前问道。文懋卿摇摇头,万一引来追兵就不好了。
二人正在告辞,有两名兵士闯进来,正是齐军!
文懋卿挡在老妇身前,正要说话,那齐军却拿下文懋卿,对老妇道:“家家都要出人服劳役,偏你这老太婆躲在这里。如今被我们抓到,你这儿子说什么也要去为齐国开山挖矿!”
“他不是!哎呀!”老妇上前却被他们推倒。文懋卿挣开二人去扶老妇,偷偷伸手想去按动袖箭。
可那其中一个齐军却忽然对另一人道:“别磨磨蹭蹭,头还等着呢!”
看来他们不止两个人出来抓壮丁,在此处杀死二人只怕要连累老媪一家,文懋卿放弃杀人念头,对老媪道:“我去就是了,奶奶别伤心。”
老妇握住她的手不放,齐军也不耐烦了,扯过文懋卿的手臂就走。
四月十五,百濮采石场。
两名兵士押着新抓来的人走在山脊上,直往齐军小队首领所休憩之处。山脊之下,是被开采的沟壑与面朝土背朝天的上百壮士。
与文懋卿同被抓来的还有几个男子,几人被推搡着前进。文懋卿往下再看,看守齐军也不过十数人。
文懋卿被推地一个趔趄,休憩帐篷里走出一个头盔上饰以红缨之人,应当是齐军所说小队首领。
“将军,又得劳役四人,请将军过目。”
那将军上前来仔细端详四人的脸,文懋卿微微侧过头,却被那人抓住领口丢了出来:“躲什么躲!”
齐军兵士见将军不悦,也跟着踹上两脚。
“带他们下去。”
文懋卿又被牵引到采石处,被分配到运土的活。日头一天一天升起落下,她来回运土,也将采石场的路线、兵士分布观察了个七七八八,齐军小队一共也才十五人,怎么数百之苦役竟不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