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在一个堪称温柔可怕的环境里。
我是当今开国天子第三子,是尊贵又低劣的王子。
母妃只是品阶低下的世妇,像书册这类珍贵物什是轮不到她品读的,像简夫人那样可以见着民间小玩意的生活更是想都不敢想,好在母妃读过几年书,又因记性好可以背下来,连带着我自小便沾光可以学习一二。
等我再长大一些,母妃的书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我总是渴求着更多的知识。
可是不到上学堂的年纪,父王也不可能为一个平平无奇的王子破例,我只能偷偷在学堂之外听苏夫子讲学,强逼着自己将夫子所教全部背下来,等回宫再誊在纸上。那时在我眼中,苏夫子便是世上最博学的人。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母妃告诉我,每日辰时到学堂东侧第三棵树下可以拿书看,次日还回去便好。我没有多问,既然借书的人不明说,母妃也不告诉我,就是不用我知道的意思。
可是我最后还是知道了是谁,元穆九年,长王姬出使柔然,我的书也自此断了,我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
这段记忆很淡,如果不是她重新回来,我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我有过这么一个长姐。
母妃让我少与风口的人接触,可是我想到她那么小就远走,还是有些怜惜。
不过这种心疼并没有影响我将她视为强敌之一,在宫中生活,时间只会被无限拉长,欲望也会被无限放大,我萌生了了不得的念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等她回朝之后我要了她的《说文·政理》一卷,看她的摘记虽有些出彩却依旧是些迂腐论调,这也难怪,宫人们俱说她一心耽于玩乐。
直到她顶撞夫子,又在荷花池敏锐又碰巧地抓住了世家在我身边安插的细作,我才发现,文懋卿,非昔日可比。
也许我受环境影响,也长成了一个温柔又可怕的人,我表现得懦弱不过是避世,可当我想去争的时候,我的伪装连我自己都可以骗过去。
其实我早知午章想要找个时机害我,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因此根本就没有推我入荷花池——我怎会坐以待毙?与其放着这样一个危险在身边,不如先把他除掉。
我会水不可能淹死,又知道潆泓在那个时候常来荷花池边习武,所以我设计跳了下去。
我本意是让潆泓救我并且告诉父王,午章与陆家、虞家都牵扯不清,虽不知道是哪家的,可都是我的敌人,借他们之手除掉是最好不过;可谁知先来救我的是佑儿,而潆泓来的时候还带上了她。
我也许有些心机,可我也从来是真心待人,怜众生苦是真的,珍重她也是真的,看到她受罚,我心中陡然生出敬意,也生出密密麻麻的疼。
这种心疼,会一直延续到生命尽头。
从她诛杀齐氏之后,父王就意识到她并非池中物,更远非平日里表现的温吞,于是和我为她编织了一场骗局,想让她将天子之位拱手让人。
她状似入局,却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文家的人啊,一贯擅长骗人;可偏生这骗术里藏着真实的情谊,高明得叫人无法拒绝。”我心中颤动,她是说的自己,还是我,或是父王?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说我们所有人。
我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也只有她一个,会送我书、会教导我,会抱住我的肩膀说为母亲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