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是沾贺瑞言的光了,赵元鹿伏趴在一楼的皮革单人沙发上,望窗外发愣。
来是来了,可贺家人全都不在,倒显得她唐突,女佣端来一杯柠檬水,赵元鹿接过问她名字。
“我叫李姝容,赵小姐刚来静园,要不要出去转转?”李姝容问。
夏日的花园生机勃勃,赵元鹿望而生畏,“好热,还是算了。”李姝容退去厨房,想来赵小姐怕热,做些消夏的绿豆汤。
厨房连着客厅,她忙碌时抬头,赵小姐倚靠在沙发上,白生生地发光,单人沙发窄小,她一双腿不够放,堪堪垂在地毯,宁静,如同一滩融化的月光。
与此同时,临海港口游船次第穿过金色大桥。
顺着金地广场望向港口对岸,汇集在此的金融大楼组成沪宁城的天际线,其中最知名的一栋,由海蓝色玻璃组成,望潮两个字悬在楼顶,远远望去,在阳光下灿若琉璃。
四十六楼的办公室,肃穆而庄严,巨大而空旷,地面铺设灰羊绒地毯,吞没一切脚步声。
主人最厌恶噪声与嘈杂,四十六楼连风声都止步。
“你该回家看看。”贺玉英女士的声音穿过慈善拍卖会,在室内响起。
贺含章许久没回过静园,今天下午一点半刚刚落地沪宁,海外市场开发告一段落,马不停蹄赶来公司召开半年会,贺玉英女士不知从哪里得到讯息,掐着时间拨响这通电话。
“瑞言自己选的,订婚宴你推脱掉,这次舞会我要将元鹿介绍给大家,你必须要露一面。”
电话随意搁在黑胡桃木桌面,文件层层叠叠覆盖其上。
贺含章戴一副黑框平光眼镜,镜片下面容晦暗不明,指节分明,指腹粗糙,持一支通体漆黑的巴蒂尔夜光钢笔,批复今日例会提出的投资风险预警。
“我去不去,有什么所谓。”男人表情淡漠,手中不停书写,墨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你还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贺玉英女士声音严厉,却有些力不从心。自从她离异后,这个大儿子愈发沉默寡言,少年时期还不明显,随着年纪一点点增长,集团越做越大,贺女士感觉大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直到挂掉电话,贺含章都没给出肯定的答复。
“怎样?含章去不去?”贵妇人笼着丝绸披肩,港岛的慈善会觥筹交错,贺玉英心里烦闷不已。
面对老姐妹的询问,贺玉英只是摇摇头,她非得早点回沪宁,逮到那臭小子不可,瑞言刚刚订婚,含章做大哥的面都不露,像什么样子。
贺含章挂掉电话,良久后停笔,按下手边内线,方荔明推门进来,收走男人手边一沓墨迹尚未干透的批示,同时汇报下午的行程。贺瑞言摘下眼镜,头仰起一些,喉结微微滚动,靠在办公椅内阖眼休憩。
“下午三点,合作方的王董事长约您在方山打球,五点在一号会议室,总经理周例会,晚上七点半……豫园私房菜……贺女士安排您与王家二小姐……”方荔明瞥见老板的神色,自觉消音。
方荔明常常无法理解,为什么贺玉英如此热衷于折磨自家老板,集团的海外业务刚刚展开时,老板的那架庞巴迪7500连保养时间都欠奉。
一天只有坐飞机的那五个小时能睡一会,飞机落地,各类策划案、战略方向调整、与各类商界人士会面谈话……
日夜颠倒,熬夜开会更是家常便饭,那段时间,方荔明常常想把贺含章撬开,看看老板身体里是不是有个钢铁侠。
好不容易休息半天,贺玉英一通电话,老板又马不停蹄赶回静园,以为有什么大事,却发现只是贺瑞言大学落榜,叫老板回家安慰弟弟。
贺含章的失眠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私人医生对此束手无策,宛转地建议贺董身体没问题,他需要一位心理医生。
在方荔明询问老板是否需要聘请一位心理医生时,贺含章手指把玩一支卡比龙,全黑支,细长的烟身,半晌都没点燃。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老板的失眠似乎已经痊愈,方荔明不知道贺含章用了什么办法。
如今到了年纪,又开始催起相亲,方荔明每日在电话中和贺女士打太极,生生磨尽耐性。
“都推掉。”贺含章睁开眼,随手接过方荔明递过的西服外套,往外走,午后阳光从玻璃楼顶洒下,男人走过那片光亮,烟灰色枪驳领西装带起空气里细微颗粒。
眯起的眼眸,随意望向窗外——隔着航道,望潮大厦对面刚落成一座歌舞剧院,政府招标,望潮下属子公司参与建设,此时已落成良久,远眺如一朵最饱满的月光石玫瑰,静静在外滩盛开。
巨幅海报张贴在沿港外墙,海报中的女人裙裾蜿蜒,翩翩起舞。
也许是视线驻足太久,久到旁人察觉出端倪。
“是芳华歌舞团的沪宁市首秀。”缀在老板身后的方荔明道,“海报上这个没见过,好像是新角,需要我为您订票吗?”
“不用。”贺含章收回目光,表情倦怠而厌烦,率先步入专梯,没什么表情地盯住方荔明。
方荔明匆匆跟上,按下负二楼层,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简直是加班加昏头,贺董最讨厌吵闹,看歌舞剧?天方夜谭。
老板这辈子都不会踏入歌剧院一步吧,方荔明在心里默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