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难受,想起晚餐桌上的聊天,赵元鹿认真地思考三餐在房中吃的可能性。
夜里,赵元鹿刚泡过澡,像一只蒸好后的蜂蜜苹果,笼着浴袍擦脸,温暖到有些烫人的洗澡水给她带来慰藉,身上舒服了,心窍却被棉花团堵着,透不过气来。
她索性拨响一通电话,扬声筒嘟过两声就被接起。
“哟哟哟,赵大小姐~贺少奶奶~今个怎么有空给小女子打电话啊?”话筒里的女声冲了出来,可赵元鹿却扑哧一声笑了。
顾成君,顾氏置业的独生女,从小到大,赵元鹿就和她玩的开,连偷偷报考沪宁舞蹈系都是顾成君打的掩护。
“还贺少奶奶呢,大清早就亡啦。”赵元鹿倒在床上,小腿晃来晃去。
“那赵小姐,这个点打电话,没和你未婚夫造小孩?”
“我和他?算了吧。”
“咋了。”
“他应该在外面有别的人。”赵元鹿没想瞒着她。
“哈?”话筒那边砰地一声。
“我是猜的,但是,”赵元鹿扣着绒毯的线头,“你知道的,他那个人,根本不知道遮掩。”
“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
顾成君沉默半晌,慢慢开口,“你知道吗?从你订婚那天开始,你就像被什么旧社会灵魂夺舍了似的。”
“订婚之后,你数数你出来玩过几次?我这的酒保天天扯着我问赵小姐怎么不来了,舞也不练了,今天卫老师还在问,你人哪去了。”
“我这几天很忙嘛。”赵元鹿软下语气,试图从顾成君嘴里逃生。
顾成君不惯着她,“你给我差不多了,还忙,你今天干啥了?”
赵元鹿掰着指头数,“搬家、睡觉、吃饭。”
“你忙个屁,别当缩头乌龟了。”顾成君直说,“你能不能别这么颓废?订婚而已,又不是卖给他们贺家了。”
赵元鹿没说话,沉默着,指尖沾扣掉的细细的绒。
“你家和贺家我干预不了,但是。”顾成君说,“明天傍晚六点半,西山街,King CLUB,喝什么我都埋单。”
挂断电话,夜已深了,白昼的燥热褪去,窗户半掩着,苦楝花香气幽静地漂浮。
她忽然很想跳舞。
正备菜的李舒容听见一阵脚步声,扭过头,却看见赵元鹿,“赵小姐,这么晚,你去哪里?”
赵元鹿没想到会碰到人,“晚上凉一些了,我想出去走走。”李舒容赶紧在围裙上擦干手,递给她一盏小灯笼。
“夜里看不清,小姐拿着这个。”
一盏米色纸糊小灯,绘着花草,赵元鹿提灯出门。
贺含章叼着支未点的烟,单手掌黑桃木方向盘,迈巴赫乘着夜色,开进静园。
自他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回静园了,记忆的痕迹,还停留在弟弟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个下午。
贺含章推开门廊,没有惊动任何人,楼上的房间陈设依旧,带着洗涤剂的味道。
洗漱过后,睡意和往常一样,并未造访。嚼着烟蒂,贺含章赤裸着上身,半干的湿发滴下水,一颗一颗、沿着他延绵起伏的肌肉线条往下钻。贺含章拎一瓶未开封的赤霞珠,在露台上坐下。
赤霞珠倒进玻璃杯,身后卧室溢出的暖灯映射,宝石红色的酒液好似火山岩浆。
花园吹来沉闷的风,又湿又热,虫子在灌木里鸣叫,贺含章想起医生为了治疗失眠,用过类似的音频,长达一个小时的虫鸣、海浪和风声,方荔明都已睡了个囫囵,张开眼,贺含章还在嚼烟头。
回静园吗,男人面色沉沉。
他习惯旧金山24小时流淌的霓虹灯,静园枯燥的黑让他厌倦,吞下一口酒,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支灯笼。
一只没头没尾的小灯笼,左摇右晃,仿佛仲夏夜迷失方向的萤火虫。
那点灯把夜烫出个窟窿,一路烧啊烧,贺含章的瞳孔随着那点亮,一路摇啊摇,直到那小虫找到地方,灯光就盛开在柠檬树林中的玻璃房里。
透过淡绿色玻璃,光模糊闪动,直到那提灯的人开始起舞。
柔韧的四肢宛如春天随意抽条的柳枝,长发随着旋转撒开,泼出一片墨色,贺含章才发现那人光着脚。
那两节白生生的小腿,在暗沉的夜晚,像坠下的月亮,又像聊斋里无名的魅影。
腰肢弯成一轮新月,复又弹起,女子忽地腾空,倒踢紫荆冠利落又干净。
沪宁阴云满布的夏夜,随着她的舞动,渐渐透露出一点月光。
贺含章盯着舞动的人影,饮尽玻璃杯里最后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