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能不急嘛!老八说你昨夜在君夫人寝宫住的,是不是……”关惠悳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松开了人就会消失似的。
金钗蹲在案旁给两位主子沏茶。
“我没事儿,昨夜君夫人可是帮了大忙呢。”程扬知给她一剂定心丸,温热的茶汤表面白气氤氲。
“她没有为难你?”事情发展与关惠悳想象有异,她原以为君夫人会过分刁难。
“把心放肚子里,”程扬知拍拍她的手背,“君夫人还命人给七少主的牢房添置床具呢,生怕他住得不舒坦。”
关惠悳闻言松了口气,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我嫁来京州前,听闻君夫人素来对子嗣严苛,我还怕她迁怒于你……”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北风呼啸而过,卷得垂落的竹帘噼啪作响,惊得廊下铃铛乱撞。
“瞧这风雪,愈发猛烈了。”程扬知命金钗往火盆里添了两块银丝炭,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转瞬即灭,“院里芒果树都快冻蔫了叶子。”
这话倒让关惠悳想起正事,忙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险些忘了要紧事!”
她解下厚袄披风搭在椅背,“昨日你托我帮忙想芒果树越冬法子,可巧我们交州老农有绝技——”
话音未落,胡硕立刻命人撑好伞,将取暖手炉拎起,保证两位少夫人在院子里不着凉。
不过三尺高的树苗蜷缩在篱笆围栏里,叶片边缘泛着焦褐色,薄薄的雪覆在叶面上,偶有融化的雪水顺着叶儿尖尖滴落。
关惠悳俯身捏起一撮冻土:“这土里冰渣子还没化尽,根须怕是早冻坏了。”
她示意胡硕去停在府外的马车上取来备好的藤筐,里头层层油纸裹着暗黄色粉末,“这是甘蔗渣混着草木灰,最是保暖。”
说着便挽起衣袖,丝毫没有少主夫人的架子,“先把枯枝剪了,留主脉三寸即可。”
关惠悳十分耐心,一步一步教程扬知打理芒果树苗。
银剪擦过程扬知递来的枝桠,关惠悳突然压低声音:“就像你那糖水铺子,壮士断腕未必是坏事。”
程扬知执剪的手顿了顿,半截枯枝落在雪地上,她知晓关惠悳是在安慰她。
“姓娄的姓吕的都该死!”关惠悳将温热的甘蔗渣敷在树根处,力道重得像是要□□,“我看啊,他们也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话到此处突然噤声,警惕地瞥了眼窗外飘雪的庭院。
程扬知接过金钗递来的棉布裹住树干,指尖无意识绞着布条,“我原是打算开拓‘外卖’经营模式的,还想着等开春试一试可行性,谁成想……”
“外卖?”关惠悳哪里听得懂。
她抿唇支吾半晌,思考该如何解释:“比如说,你想吃我做的糖水,但碍于懒惰、路途遥远、路况艰险等原因不方便光临门店,我收到你订购的讯息后,就会派人快马加鞭送餐上门。”
“那岂不是要雇很多人?”关惠悳疑惑,“而且,我该如何告知你我想吃糖水了呀?”
当初程扬知与凌延川探讨过,他给出的提议是在京州各住宅区中心设立信使驿站,用人力解决古代没有通讯器的难题。
可惜还未能实施,计划就被一连串的麻烦给打乱了。
程扬知吐出一声叹息,融进炭火爆裂的噼啪声中。
关惠悳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掌纹间还沾着草木灰的暖意:“我老家交州城西有三十里芒果林,待到四月熟透时,满街都飘着金灿灿的甜香。你若肯来,我让我阿爹把最大的园子腾给你。”
她眼底跃动着烛火般的光亮,“京州做不起的生意,咱们回交州做!”
关惠悳正往树根处系红绳,交州人管这叫“缚春”,据说有了它,作物定能挺过寒冬。
程扬知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忙低头去拨弄火钳,“等事情了了,我定要去叨扰叨扰你。”
暮色四合,门前铜串在渐起的风雪中叮咚作响。
关惠悳临走前往火盆里添了把剩余的甘蔗渣,清甜的香气裹着雪沫子沾满衣袖,“你且记着七日浇一回温水,待开春抽芽时......”话说到半截被前来接她回府的凌续德催着上轿。
程扬知倚着门框目送他们的马车驶离,忽闻到一阵奇异酸味。
“八少夫人留下的。”金钗抱着巴掌大的罐子,里头琥珀色的酸水泡着萝卜、青木瓜、脆藕等蔬果,“说是交州古法腌的酸嘢,很是开胃。”
她用瓷匙搅动罐内食物,忽有灰影掠过雕花窗棂,惊得她手一抖。
“姐姐当心。”金钗忙着擦拭泼洒的酸水,未曾注意主子已疾步推开通往露台的槅扇。
程扬知攥着栏杆仰头搜寻,却见那灰影倏地折向宫里方向,直至消失不见。
她没有看清,那灰色羽翼掠过望楼箭塔时,突然如断线纸鸢般笔直坠落。
蟠龙金柱投下重重暗影,御前侍卫统领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掌心托着的禽鸟尚有体温。
鲜血从鸽子左翼的箭伤渗出,染红了信筒上的火漆印,梁亲王的章纹在宫灯下泛着幽光。
“启禀帝君,此禽飞越宫门时中了弩箭。”统领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按例该送通政司查验……”
“呈上来。”龙椅上传来玉扳指叩击扶手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