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何事?”
颠簸的轿厢内充满药膏的苦涩气味,程扬知枕着凌延川的大腿小憩醒来,见他垂首沉思,眼底尽是忧虑。
“在想若是我们的猜测错了该如何是好。”他抬手轻捏鼻梁骨。
程扬知叹了口气:“若是错了,那我们此行不亚于羊入虎口。”
他们如今盲目相信乌勒王,若是判断有误,那么等待他们的不是接待的营地,而是难以逃脱的死局。
“人心隔肚皮,心有防备总归不是坏事。”她试图安慰道,“只不过,怎么说你也是乌勒王的亲外甥,他应当不至于害你。”
“那帝君乃我生父,又为何对我痛下杀手?”凌延川自嘲一般哼笑道,“儿时母妃曾说,皇宫是我们的庇护所,殊不知……”
殊不知宫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程扬知挽过他的胳膊,多说也是徒劳,她未经过他所历的苦,无法劝他释怀。
“别怕,无论如何,我陪着你。”她轻捏他手指关节。
这才是凌延川所担忧之事,“我如此不安,不过是害怕舅父图谋不轨,因我而连累了你。”
“说什么呢?”程扬知坐直身体,捧着他脸侧,“你若是有什么万一,想留我一人独活?”
凌延川视线下移,沉默不语。
“我的心脏也不过拳头大小,”她举手握拳,“可再经不起吓。”
她这辈子是不想再下一次古代牢狱,那可比现代蹲局子吓人多了。
凌延川搂过她肩膀,兀自收紧手臂。
从前他独身一人,一心奔着复仇,没有后顾之忧。
哪怕是确定了帝君乃他弑母仇人,他亦敢只身执剑,以一敌众,闯宫行刺。
可如今程扬知成了他最大的牵挂,若是他贸然行动出了差池,保不齐君夫人会拿她开刀。
马车进入雍州城内,车辕碾过泥路的声响突然变得沉闷。
厚重的积雪混着泥水,隐约可见青苔般的污绿。
程扬知透过车帘缝隙张望,两排商铺的挑檐全挂着冰棱,像森森倒悬的獠牙。
她嗅到空气里漂浮的腥气,仿佛被低温凝滞在此处。
街道拐角突然传来木轮碾冰的吱呀声,几辆板车正从巷口拖出来,推车的菜农嘴唇开裂。
车上数十颗冻硬的芜菁和几张破草席,席下伸出冻得发紫的手脚。
应是菜农的孩子在这天寒地冻里无厚袄遮蔽。
“侧少夫人莫掀帘子。”胡硕在马车前哑着嗓子开口。
他作为宫里培养的管事,自然秉承切莫让主子眼睛受污秽的准则,哪里顾得上贫苦百姓的安危。
车轮突然打滑,程扬知险些撞在厢壁上,凌延川及时把她护到怀里。
“少主,咱们是接着赶路还是在雍州歇一会儿?”胡硕的声音传入轿厢。
“赶路吧。”凌延川低头确认了一番怀里的人并无磕碰伤。
他们并无朝廷外派雍州的公文,若擅自留宿客栈恐生其他事端。
此行必要万分小心,且路途遥远,抓紧赶路是首要任务。
程扬知从前就不喜远途旅行,舟车劳顿,上次去梁州就已耗费她大量精力,此次前往柱州更是令她疲困。
凌延川察觉她身体不适,询问是否要停下休息,“莫要硬撑。”
“没事,”她强忍干呕,“赶路要紧。”
马车驶出雍州城门,车轮快速碾过冰壳,迸出火星,惊得辕马扬起覆满冰碴的鬃毛。
车夫在前边猛拽缰绳,也没能止住车厢的颠簸。
程扬知险些干呕出声。
眼下正是黄河凌汛最为凶险的时节,河面冰层开裂的轰鸣声正从十里开外传来,似有蜿蜒巨龙在河底游动。
胡硕望向不远方:“少主,东北角有瞭望塔。”
凌延川闻声掀开轿帘,但见百丈外的黄河故道隆起参差冰丘,其间夹杂着半埋的渔船桅杆,帆索早已冻成蛛网般的冰丝。
“我先行下轿策马前去探一探,你在马车上好生歇着,有何不适知会胡硕。”他交代程扬知切勿乱跑,又不放心地嘱托胡硕护好她。
驻扎营地表面上于其他戍守军营无异,却似空壳般,无人理会凌延川作为外来人士的无端到访。
他甚至不用亮出代表少主身份的玉佩,门口士兵也对他视而不见。
倒是营地旁一座临时搭建的帐房里有人上前询问他:“登格里在上,敢问阁下可是七少主殿下?”
他勒住马匹缰绳,翻身下马,“正是。可是乌勒王所派?”
这位身穿窄袖胡锦袍服的高大男子当即单膝着地,右手抚左胸,头部微低,“赫瓦德,欢迎来到柱州‘斡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