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望向几乎被火吞没的军营,凌延川正指挥柱军将湿毡布抛向粮垛。
天不助,西风突变。
凌延川夺过水桶朝头顶浇下,寒雾腾起,他不忘用余光确认程扬知深处何处。
她正逆着人流往河岸跑,斗篷在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痕迹。
“快来凿冰!”程扬知甩开试图阻拦的胡硕,金钗先行抱着铁镐冲上冰面。
封冻的河面在夜色里如同墨玉,冰层下暗流涌动的青黑色像淬了毒的血。
玉簪举着铜盆重重砸下,却只在冰面留下白点,反震的力道让她跌坐在冰面上。
“姐姐,单凭我们,恐怕难以凿开这冰面。”
“是呀姐姐,你的手都快冻伤了!”金钗心疼得紧,连忙握住程扬知通红的双手。
火场腾起的黑烟不断飘来皮肉焦糊的气味,熏得人口鼻难受。
熊英突然扯住她衣袖:“我来!”
她夺过程扬知手里的铁器,奋力朝冰面不断凿下,手掌几乎沁出血珠,却不敢稍停。
身后军营腾起的浓烟已遮蔽半边天幕。
程扬知的裙摆被冰棱划破,露出冻得青紫的小腿,指甲也在凿冰时劈裂。
可一想到凌延川还在火场里舍身救人,她怎敢轻易懈怠。
倒塌的粮垛形成火墙,几乎将军营里的将士们全部困在中央。
一名柱军被马蹄踢断肋骨,仍死死抱住发狂马首:“赫瓦德快走!”
凌延川解下披风浸入雪水,蒙住头脸冲进火场。
河岸终于传来冰层碎裂的咔嚓声,程扬知跪坐在冰窟边缘,看着熊英将整条胳膊探入刺骨河水。
“铜盆,快拿铜盆!”
金钗和玉簪你一瓢我一勺,终是向火场运去了冰水。
程扬知望见凌延川正拖着昏迷的士兵冲出火海,他衣装后背裂开尺长缺口。
柱军们嘶喊着“保护赫瓦德”,一边营救一边护送。
程扬知的指尖已冻得发紫,仍咬着牙传递水盆。
火势难以扑灭,但终是在烧光了易燃物后渐渐趋于稳定,伤员也被转移至安全区域。
只不过仍有不幸之人命丧于火海中。
而熊英不忘将奔走的狂马驭回,她牵缰绳的手掌早已皮肉绽开。
“如何了?”程扬知被冻得头脑发昏,只远远瞧见凌延川在寒风里艰难脱下身上被烧出窟窿的残衣。
她恍惚间站起,未寻人搀扶,摇摇晃晃险些倒地。
“姐姐!”金钗眼疾手快抱住她,“姐姐莫要逞强!”
她在来时路上便身有不适,但她一直忍着不提,生怕耽误了行程。
胡硕担心得团团转:“侧少夫人您没事吧?老奴这就去叫郎中!”
凌延川本想先行命人稳定伤员,却见胡硕急匆匆跑来禀报程扬知身有不适,他急得连外袍都忘了穿。
“怎么了?”他从金钗怀里抱过程扬知,“可是受了寒?”
见她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凌延川急忙将人抱回帐房。
“柱州可有郎中?”他恨不得亲自去寻。
而胡袍柱军却跪在帐房门外,请罪一般:“愧对赫瓦德,柱州人身体健壮、素不善医,最近一处医馆远在百里开外。”
金钗和玉簪跪在一旁,等着领护主不周的罚。
熊英身负着伤,掀开帐幔,请命让她一瞧,“若是少主信任,我可替少夫人诊脉。”
眼下已无其他法子,只能让她一试。
熊英让胡硕拿来温热帕子,将双手擦拭干净,确保指腹温热,才缓缓贴上程扬知的细腕。
她的脉搏跳动流畅如珠走玉盘,指下感觉圆滑、有弹性,似按在流动的圆珠上。
手腕靠近小指一侧尤为明显。
熊英一愣,表情怔住。
胡硕连忙发问:“如何?‘银钏’姑娘怎这副表情?”
“这……”熊英下意识看了一眼凌延川,又不确定似的再度把上程扬知腕脉。
“说话呀!”胡硕当以为她这反应是摸出了何等大病,急得满头汗,“可是有何……”
身为总管,自然知晓主子患病须得保密,话音未尽,胡硕立刻带着其余下人一齐离开帐房。
“此处只有我们三人,‘银钏’姑娘但说无妨。”凌延川看似平静,心亦快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不能接受程扬知有任何闪失。
“我……”熊英支支吾吾,“小女略懂皮毛,医术不精,恐错判……”
“无碍,你且告知我是否严重即可。”凌延川声音嘶哑,早已按耐不住急切。
熊英轻叹一气,缓缓吐出三个字。
“……是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