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巽城不知晓,每日酉时,少年都会去将军的主营外守候着,等里面的人传唤他。若无人传唤,他便一直站在外面等候,直到天明再离开。
这种情形持续了很长时间。李昭都不曾等到将军。
直到祭灶日的侵晨,宵明的青鸾车驾再度临营。她卸去甲胄披着鹤氅,直奔中营,查收中军练兵成果。
李昭绕过兵器架,远远便看见她了,立即欣喜地跑来,“将军!”
宵明不语,只轻轻将他的右手抬起,翻过来覆过去地看,随即面色便不大好看了。
她的指尖划过李昭掌心血泡:“可知本将为何择巽城为你师?”
帐外朔风卷起残雪,隐约传来巽城操练陌刀队的呼喝。
不待少年作答,她已掀开舆图:“三年前金明池兵变,巽将军率二百死士凿穿三千叛军,用的正是你前日所习“叠浪阵”——不过彼时他怀中,还裹着个襁褓里的婴孩。”
李昭忽觉掌心被塞入冰凉的玉珏,抬眼正撞上宵明眼底的星芒:“三日后随本将出战,你该见识真正的战场了。”
“阿昭誓死追随将军。”
宵明心底却很苦涩。
这几日她并非在外逍遥,而是莫名接到了文星阁的飞鸽,因而回北城问消息去了。
文星阁阁老其人,性子倔而傲,只愿将消息钉在他们家摇摇欲坠的屋子外。心情好的时候就给钉墙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给丢地上。
但对于宵明来说,这消息极为重要。
她只想知晓开境之法,即便是有一丝线索,她也不愿放弃。
文星阁的阁老从未错算抑或是错判过。算人姻缘、生死,皆看天命。只算单日不算双日。司马倾云的母亲林氏曾于他有恩——所以无论如何,阁老也会卖他个关子。
即便那日他确是不在阁中,他也为她寻到了消息。
桦树下好好钉着块竹简,上面刻着两排歪歪扭扭的小字,要仔细辨别才能看清楚。
大约有三个要点。
其一:【此子为叶四,名长照,右手腕下三寸有一点胎记。】
其二:【因其天生异能,为生父不容,故弃之。】
其三:【天命难违,必死之相。】
宵明宛如晴天霹雳,当即便风尘仆仆回到军营。她回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李昭的右手——好端端的,这右手腕下三寸竟真有一点若隐若现的胎记,就像雨滴一样!
难不成,他真是叶国的第四位殿下?那年少便走失的叶长照?
叶长照,李昭……
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昭。”
“你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我是婆婆养大的。”
照,抹去下四点,不就是昭了吗?兴许是他初到李家时,身上衣物有照的字样,李家人只看清一半字样,就给他取名为昭。
至于天生异能,她倒是可以作证。毕竟他日后可乃冥界第一懒模,蛟龙查察司,从渊是也。即便是人形,他仍具有蛟龙的能力。
他应该也注意到了,不然也不会在重伤的时候去山里的溪流里疗伤。
但她仍不愿意接受最后一点。
【天命难违,必死之相。】
宵明看着眼前的少年,和记忆里另一人的眉目骨相逐渐重合。
她不愿相信,日后还在冥界为非作歹、陪同她一道开启观旬之境的人,怎会死于境中?
怎会是必死之相?
虽说不愿相信,这短短八字还是如同大山一般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在境外,他潇洒度日;在境内,双亲弃他,天要亡她。
可是——她要出境,她得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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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五更梆子刚敲过第三声,云河北岸三万玄甲已列阵如林。宵明扣上饕餮面甲时,青铜兽首口中衔着的冰霜正簌簌坠落——那是连夜渡河凝结的寒气。
“吹破阵!”
宵明的佩剑尚未出鞘,十二丈高的犀角号已昂首向天。
三声短促如鹈鹄泣血,两声绵长似巨鲸吞海,当第七个音阶撕裂晨雾时,对岸叶军的赤色旌旗抖动不停。
霎时士气澎湃,一往无前。
“听闻秦国君给司马流风追封了个‘征北将军’的名号,近日又派了镇国大将军来。镇国镇国,好大的口气,本殿下倒是期待得紧。”
一道温柔的声音不急不慌从城头传来,宵明只觉耳熟,抬头看去——原是叶国的三殿下叶长青。
她不禁看向身后的少年。果不其然,李昭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当他提到司马流风的名字时,军中将士们都愤怒地叫嚣起来。
宵明不搭他的腔,兀自冷笑道:“你们叶国是无人了么?竟派了你这么个浪荡子来监军。”
“本殿下只是看着玩玩。大将军可别小看了我们秦国的战士们。”叶长青轻轻咳嗽一声,从怀中拿出个瓷瓶,倒了颗药入口。
宵明担心地看向李昭,知晓他见了那药瓶,会更愤怒。
【天命难违,必死之相。】
这八字沉沉压在她心头,不敢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