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竟有些羞愧,以袖遮面,似是觉得弟弟与下人有染,有辱门楣。
“那个婢女呢?”裘智急忙问道。
“难产死了,我让人送去义庄,找个地方草草埋了,谁知道埋在哪了。”庄舟漫不经心地说道。
“为什么不让楚衍认祖归宗,反而姓楚呢?”李尧彪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庄舟当时没打算成亲生子,弟媳死后又不敢再给庄阳找媳妇了,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居然还不让他姓庄。
庄舟解释道:“我想着,也许孩子不姓庄,就不会患上疯病,所以让弟弟给他另外取了一个名字。”
他不清楚庄家为何世世代代会被疯病纠缠,以为是祖上作恶太多,上天惩罚,于是做主不让楚衍归宗,没准可以躲过一劫。
庄阳虽然清醒时不会口出妄言,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臣之意。庄舟让他取名,他便给孩子取名叫楚衍,含义确实和裘智分析的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庄阳的病情愈发严重,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即便是平日清醒时,也常常口出悖逆之言,搞得庄舟心力交瘁。
庄舟心中苦闷,既不敢向外人诉苦,又无法与仆人倾吐,只能独自隐忍。日积月累,心绪郁结,他终究还是动了娶妻的念头。
他虽无官职在身,但和楚安公沾亲带故,又是前朝皇室,出身不俗,本人又颇有文采。外人不知庄家已经入不敷出,在他们眼中,庄家仍是钟鸣鼎食之家,愿意与之联姻的世家不在少数。
庄舟看中了田渔,三媒六聘,将她娶进庄家。
田渔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恨意,目光如刀,恶狠狠地盯着他。然而,庄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此毫无察觉。
裘智实在看不上庄舟的行径,老牛吃嫩草不说,还把人小姑娘拉进火坑,太过卑劣。而且对方现在半点愧疚也无,依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朱永贤也不齿庄舟的人品,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把自己的痛苦转移到别人身上。”
李尧彪对庄舟的私生活毫无兴趣,更没打算开道德批判会,他在意的只有案情,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杀庄阳?”
提起弟弟,庄舟的神色才不似方才那般淡然,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语带哭腔道:“我没想杀人,是我夫人干的,与我无关!”说完,又狠狠地剜了田渔一眼。
庄舟继续回忆道:“阳儿的病情时好时坏,清醒时是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病发时则暴躁易怒,非但口出狂言,还会拳脚相向。”
他怕仆人听到了弟弟的疯言疯语,惹来祸端,所以每当庄阳病发,从不让仆人靠近,都是他亲自给弟弟送饭、送药,照顾起居。
四年前的一日,庄阳病发,被关在院中。庄舟如往常一般送饭,不料刚推门进去,庄阳竟猛地从屋里窜出,趁势夺门而逃。
庄舟大惊,急忙伸手阻拦,二人拉扯间,庄阳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后脑磕在青石板上。
回忆到这,庄舟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田渔厌恶地皱了皱眉,接过话茬道:“我见大爷迟迟未归,便去叔叔房中寻他。哪知刚踏入院子,就见叔叔躺在地上,大爷跪在一旁,不停地摇晃他的肩膀。”
庄舟看到妻子,惊慌失措道:“我不小心推了弟弟一下,他头磕在地上,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神慌乱,一时没了主意,过了半晌,猛然跳起道:“去请大夫,对!快请大夫!”
田渔却站在院门口,拦住他的去路,定定地看着他:“大爷,叔叔这病拖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好,连累咱们整日提心吊胆,不如趁这个机会,送他一程吧。”
庄舟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妻子:“你说什么?”
田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轻声道:“他活着就是个累赘,拖累整个庄家,不如死了干净。”
庄舟和弟弟感情深厚,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的弟弟,闻言如遭雷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脸色发白,语气坚定地拒绝道:“阳儿是我弟弟,我不能见死不救!何况咱们全靠他卖画养活。”
田渔看着庄舟那副畏缩的模样,心底生出一丝不屑。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捂住庄阳的口鼻。
庄阳本就身受重伤,气息奄奄,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挣扎了几下,便一命呜呼。
庄舟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弟弟痛苦地挣扎,最终身体一僵,彻底没了声息。
田渔缓缓松开手,抬起头看向庄舟,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阳儿死了,从今日起,你就是庄阳。”她声音低柔,却透着不容抗拒的狠厉:“从今往后,靠你卖画养家了。”
她并非无知妇人,动手前就想好了对策,兄弟二人长得相似,杀死庄阳,由丈夫假扮。
庄舟瞪着妻子,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田渔莲步轻移,走到他身旁,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道:“你若报官,打算怎么说?阳儿有谋反之心?”说罢,她桀桀一笑。
她忽然推了庄舟一把,声音冷漠:“别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若你真想救他,我下手时,你为何不拉开我?”
她眸光幽深,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你无非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罢了。”
庄舟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渔看着他,缓缓收敛了眼底的狠厉,语气放缓,轻声诱哄:“阳儿走了,咱们的苦日子就算到头了。”
庄舟脑中一片混乱,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面前的妻子,鬼使神差地将庄阳的尸体抱起,拖至小院,悄悄掩埋。
翌日清晨,庄阳当着仆人们的面说自己打算外出游历,然后随意收拾了一下行囊,匆匆离开了家。
李尧彪打断问道:“庄家的仆人不觉得奇怪吗?”
田渔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没有。”
裘智并不觉奇怪,还十分理解仆人的心情。反正他们就是打工人,不差他们工钱就行,主家去火星都和他们没关系。
田渔继续回忆,庄舟离开后,悄悄潜回庄家,换上庄阳的衣物,佯装重病在床,数日不出房门,模仿弟弟的言行举止。
他的画技远逊于庄阳,便从人物画改成了山水画。庄阳的名声在外,旁人一时未察,竟无人怀疑。就这样,他以庄阳的身份,在恐惧中度过了四年。